“原来,他真得就是那个……”阿雾目光凝在匕首上,声音颤抖个不停,“师叔,我不明白,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未来必然会为祸六界,为何你还帮着他一起欺骗世人”
可是素尘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我说了,我不插手,一切交由你来抉择。”
“好”阿雾点点头,咬牙接过那匕首,大步流星走进密室。
里面没设结界,但是涌起的瘴气令人很不舒服。这显然是素尘的灵域空间,又深又长,一片漆黑,魔气被隐藏得很好。
阿雾提着骨刃走进去的时候,脚下土地也随之亮起,她走了一段颇长的路,才隐约看到道路尽头,是一片被荆棘包裹起来的区域,荆棘里面甚至还有粗大的锁链,正捆着一只巨大的黑乌……说是黑乌,但又是身体修长,赤眼长喙,不似阿雾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鸟类。它的羽毛蓬松纤长,只可惜有些凌乱,上面还满是血污,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接近,那失去了心智的巨大鸟儿昂首长嘶,仿佛马上就要腾空而起,可是他一立翅,便牵动了许多锁链,叮铃哐啷地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响。
阿雾心神早就乱了。
在这样的威压下,她一个小小的金丹灵修,只觉得连喘息都艰难。
可与此同时,她又感受到深深的愤怒,她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够阻止魔神降生的灾祸吗?
思及此,她便没什么好犹豫的,哪怕是顶着威压,走得艰难,但还是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去。
素尘一直在她身后,眼神也逐渐认真了起来。
许是走近了,这只巨大的黑乌终于看清了她,停止了嘶叫。
令宵尚还残留着一点自己的意识,第二层魔灵融合期间,他的本体也开始初具形状。一些记忆纷至沓来,他想起父神在创造他时,其实也同其他兄弟姊妹诞生时一样,父神捧着还是雏鸟时的他,脸上带有慈爱笑容。
他是黑暗,是灾厄。但他有必须存在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六界当中,众生心思各异,没有一直温暖光明的时刻。
可偏偏啊,他却成为了要被讨伐杀戮的对象。
被镇压在万魔窟的那个魔灵,想法尤其偏激。阿雾差点被噬梦蛾吞噬,便是他的一个计策,目的就是为了将令宵引来,好去吞噬融合他。
令宵决意赴约的时候,素尘亦是想助他一把。看守魔灵的仙族,尽量先不去动,他们只将魔灵接出……当然,令宵好长时间没去吞噬任何妖怪,眼下实力稍逊一筹,另一处的魔灵则偏激凶狠,想尽办法地吞噬他。
那之后不久,原本驻扎在万魔窟的仙族方寸大乱。而素尘则辟出一个灵质空间来,将彼此融合一半的少年魔神藏在里面。
“你这样……锁不住我的。”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令宵划破手心,将自己的血涂抹在这锁链法器上,让素尘好生捆住他,而后才异化成了这般样子,两个魔灵产生了根本的分歧,始终无法融合,一直到今日,几乎到了疯魔的状态。
素尘的灵质空间也撑不了太久,最多一两日,此事大抵就要彻底败露。
……
阿雾五脏六腑此刻都被震得生疼。
她突然在想,还好,令宵不是以人类少年的姿态被她杀死。他这个样子才是纯粹的魔物,才是那个暴虐到屠了整个涂山的魔神……他怎么就那么能骗人呢?看向她的眼神,永远是那么湿漉漉的,好像温顺的狗狗,向她殷切地表示自己的忠诚。
每走一步,少年曾经的音容笑貌,就一一在脑海当中浮现。
可事到如今,她能指望他有几分真心呢?
阿雾艰难越过了荆棘的壁障,裙子鞋袜有些都被划破了,甚至有些地方渗出了鲜血来,可她恍若不觉,只捏紧了匕首,仰面看着面前这只庞然大物。
这只魔鸟身上的羽毛更像是燃烧着的黑色火焰,可是却又给人一种冰冷阴森之感。那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倒是打量着她,除此之外,一点儿反应也无。
他似乎是在琢磨她是谁。
明明看起来那么弱小的姑娘,到这里简直就跟送死一样,做他的吃食还不够,她到底哪里来的胆子。
可他就是不想动她,目光停驻在她面庞上,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颀长的颈脖缓缓朝阿雾伸过来,鸟喙微张,露出一派细锯齿般的牙……它表现出那样凶狠的样子,可是少女一动未动,直到那颈脖将她松松挽了一道,绕回到她伸出来的左臂臂弯里。
他似乎非常非常累了,而少女虽小娇小,但身体却那么温暖柔软,她甚至还用掌心去抚了抚他前额的绒毛,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两下后,又安静了下去。
他缓缓阖上眼睛,将少女压在自己的翅膀底下,匍匐了下去。
阿雾于是正好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一声一声,缓慢悠长,犹如上古战场里传来的带着蛮荒野性的鼓声。
她终于拿起那枚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
温热的血液飞溅起来,洒了她一脸,黏黏腻腻的,混着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巨乌吃痛,匕首上的血是素尘的,而素尘是那个人的神使,又曾饮了神血,是能够重创他的。
可是他只是轻轻震颤了一下,并未对少女发起反击,虽然他可以轻轻松松就可以将她摔成肉泥。
他甚至还将她往自己怀抱里揽了一下,呼吸有点粗重,少女很快又是一刀,这一下要比之前更为粗重,连削铁如泥的骨刃都差点断折在他身体里。
他默然受着,而不远处的素尘,也在看到这一幕后,缓缓攥紧了拳头。
果然,人都是会被仇恨带入到魔障中的。
譬如此刻的阿雾,再譬如曾经的他。
阿雾又刺了最后一刀,她今日雪白色的衣裙,基本上都被那血染红了,少女几乎是趴在血泊里……那点伤口,按理来说对这个庞然大物不值一提,可是每一道伤口落下,都会扩散延伸,刚凝合的魔躯,几乎快要分崩离析。
素尘没有说错,她确实是可以替爹娘,替族人去报仇的。可是现在,阿雾泣不成声,她再没勇气去刺第四刀,魔躯渐渐消亡,慢慢变成了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平躺在地上,阿雾则枕着他的左边胳膊,掩面而泣。
“师父。”少年抬眼望着虚无的天幕,赤瞳光芒黯淡极了,他小声说,“……我全都知道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不敢,也没资格要她原谅。
可这句抱歉他得说。
阿雾的手指,慢慢松开骨刃的刀柄。她忍不住想,是不是素尘知道如今她的处境会是这样,所以才和她讲了老乞丐的故事……师叔的过去,无人知道,那么多腌臜的心思,其实在很多时候,不过人之常情。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有许多不完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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