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轻松了些,陈桥却实在忍不住不吃醋,“现在还……还觉得有那么不如意吗?”
“是很复杂。”
陈桥原本还想再问些什么,但陈厌已经站在门口了。陈厌倒是没什么好奇心,看见他俩凑在一处也不想问他们在干什么,只是一如既往,淡淡道:“再不来用膳,饭就要凉了。”
“知道啦。”祁斯遇赶紧应了他一句,陈厌得了回应就转身要走,只是在出去之前又说了一句:“我做了桂花乳酪。”
祁斯遇脸上的笑又不自觉多了两分。
早朝过后祁斯遇被蔺珏留了下来,一并被留下来的还有沈赢和杨子书。
“没睡好?”祁斯遇没想到蔺珏见她第一句也是这样,笑得好生无奈,这次她干脆应了下来,“是,天凉,睡得不好。”
“待会儿让御医给你拿些安神补脑的药。”蔺珏待她其实和先帝待她也有几分类似,叫她议事也会给她单独备上一碗甜羹。交代完这一句,蔺珏就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杨子书,说:“子书,新政相关的事,筹备得如何了?”
“我和小沈大人写出了大框,细枝末节的部分,颜大人还帮忙填了些,如今也算成了大半了。”杨子书说着将手中的书卷呈了上去,他做事细致,条条例例写了满满一大卷。蔺珏看了好一会儿,才称赞说:“做得这般仔细,你们都费心了。”
他说完就把卷轴递给了祁斯遇,“阿遇,你也看看。”
祁斯遇当然知道蔺珏想让她看什么,接过就直接找了兵部相关的条例,细细看了才说:“挺好。武将向来比文官难出头,军中的擢升制度基本都是战时定的,后来打仗少了,也就不大适用了。尤其是中都,确实需要新的考核方式,不然士兵们的斗志可真就要被磨完了。”
“王爷今日怎么像是个担心后继无人的老将军似的。”沈赢也有自己的细腻,望向她的时候眼中还隐约带了点担忧。
“倒也算老将军了吧。”祁斯遇还能同他玩笑,“如今距离我第一次上战场,已经十二年了。”
“可殿下才二十有六,且还能披巾挂帅、上阵杀敌呢。”
“那我倒是希望没这个机会。”祁斯遇轻声说,“仗啊,能不打才是最好的。”
蔺珏知道祁斯遇的担忧来源于什么,所以他也轻声劝了一句:“和平的日子且还在后头呢。如今要做新政,要做改革,也是为了往后有更好的日子。”
“对了,”祁斯遇突然想到了旁的,“兵马的事的确没什么要说的,但我还有两个提议,是关于百姓的。
前些日子阿厌的夫人以我的名义在中都开了几家善堂,主要是帮那些贫苦百姓看病抓药、为老幼妇孺提供容身之处的。虽然我确实有些财力,但一家行事毕竟比不上国家行事,救得了一处,却救不完。若是陛下能以朝廷的名义举国推进此事,效果应该会更好。”
“王爷所说的善堂,下官有所耳闻。”杨子书说,“陈夫人是有大智慧的人,下官曾去看过,发现善堂里帮忙的用人基本都是受了善堂恩惠或是先前逃难与家人流离失所之人,善堂为他们提供食宿,他们以劳力回报,来去又都自由,是很良性的模式。唯一的问题就是无法盈利,所以没法吸引其他有能力的人效仿。”
杨子书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沈赢却把话接了过去,“所以下官认可殿下的话,一家行事比不上国家行事。殿下广富金银良田,心也足够仁善,但中都一处,已经是殿下臂膀所能及的极限了。此事确实该交由更多人来做。”
“利国利民的事,朕自然愿意做。”蔺珏又望向杨子书,“子书,依你看,户部如今能支持这项开支吗?”
“想来是可以的。”
“那便当成要紧事做。”说完他又问祁斯遇,“另一件呢?不是说两个提议吗?”
“太学应该让女子读书。”
她这话一出,殿内的人都有些愣了,连蔺珏都忍不住问了她一句:“什么?”
祁斯遇早猜到会是这样,轻叹了一口气,又重复说:“我说,太学应该让女子读书。”她说完殿里还是静悄悄的,祁斯遇干脆讲起了自己的理由,“太祖当年说过,好的世道就是要让人人有书读,不论门第,不论贵贱。所以我觉得,也该不论男女。
既然陛下想要改革,那不如就改得彻底些。只是让寒门士子可以一起入学,那也太无趣了。不如让中都的世家小姐们也一起入学,好好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总比日日困在那四角笼里强。”
蔺珏结结实实沉默了好一会儿,而后才说:“你还惦记着当年在楚王府发生的事。”
“对。”祁斯遇点头,“我觉得珏表哥和表嫂不该承受那样的丧子之痛,也觉得那个侧妃不该因为妒忌害人害己。既然是因为狭隘才酿成如此惨剧,那不如使大家都开阔些。书这种东西,就算读不好,也总读不坏吧。”
她的话放到一个臣子嘴里说出来俨然有些惊世骇俗,更何况她与皇后的那些绯闻也都近在昨日。杨子书同蔺珏相处久,自然知道她和蔺珏平日里是个什么模样,倒也习惯。反倒是沈赢,被她吓了个半死。
蔺珏没立刻开口,沈赢却已经忧虑得不行,直直开口劝了一句:“陛下,王爷他不是要……不是要僭越,他只是……只是……”
见朝堂上向来滔滔不绝的人这样手足无措说不出话,蔺珏也觉得有些好笑,“朕没有怪安南王的意思,她是什么性子,朕心里清楚。只是女子入学堂一事事关重大,朕需要细想一下。
读书当然没什么,哪家闺阁小姐不请先生到府上教书呢。真正的问题是在入学之后。男女同学,当如何管理?学成之后,女子又是否该同男子一般科考做官?这些才是你们和朕要考虑的。
要想落实一件事,总得把这件事之后的五十步想好吧。”
祁斯遇见他这样,也知道此事有门儿,所以笑着说了一句:“臣脑子愚笨,那些就交给子书和小沈大人去想,可以吗?”
“也罢。”蔺珏又和沈杨二人叮嘱说:“包括善堂在内的事,都可以逐步落实了。至于女子入太学一事,两位爱卿也可以好好想想。开天辟地的事,定然满是阻碍,所有事只有先过了我们这关,才能拿到朝堂上去议。”
直到沈杨二人都退下,蔺珏才和祁斯遇说:“其实今日叫你来,也不单是为了新政的事。”
“还有家里的事,对吗?”祁斯遇难得有点紧张,“端表哥为什么没去上朝?”
“他在偏殿。至于没去的原因,他会自己同你说。”蔺珏还记挂着祁斯遇今日的提议,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朕当然知道女子读书不是坏事,女子也未必就比男子差。但是阿遇,新政本就是麻烦事,朕不想再弄这些麻烦事中的麻烦事,来让那些腐朽大臣抨击朕和你。”
“但这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祁斯遇皱着眉说,“珏表哥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没走吗?这就是原因。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儿顶,可祁斯遇就是这个高个儿。只有祁斯遇可以带兵打仗,名正言顺地守卫家国。也只有祁斯遇可以开口提议让女子同男子一样读书,一样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祁年不行,郡主更不行。
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娘当年也提过让女子和男子一起读书,但被外祖父拒绝了。我继承了她的封扈,继承了她的血脉,也同样继承了她的意志。
珏表哥,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在这里告诉你,我余生都只会做这一件事。
那就是消除偏见、消除不公、消除贫苦、饥饿以及疾疫。我要让所有人都有屋舍居住、有粮食温饱、有衣服蔽体、有草药医病。这就是我想要的世道,一个能让弱者也心安理得生存的世道。”
“我明白了。”蔺珏着实被她的话惊到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听过这样真诚又这样笨拙的理想了。他轻声叹了口气,说:“阿遇,其实这么多年来,只有你一个人没变过。你八岁第一次回京的时候是这样,如今也还是这样。十八年了,只有你一个人还把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放在心里,太傅要是知道了,肯定很欣慰。”
而祁斯遇只是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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