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一月三号雪。
上海黄浦区南苑隐蔽的巷子里有个闹中取静的赛马场,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经济中心,拥有一片三千平米的私人马场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无法想象的马场的主人家早年移了民马场便被初来乍到的新兴外贸企业老总接手,从不对外开放,只偶尔过来看看小马。
马场占地极大齐刷刷落下一片雪花厚厚地压在草地上饲养员便正好趁着落雪的天气把价格不菲的汗血宝马从比人住得都要奢侈的马房牵出来,让宝马随便玩耍,玩儿得那鬃毛挂满冰凌。
今日老板顾总早早来了马场坐在马场旁的茶室二楼往院子外面望去一片金色的银杏掉得干干净净,风雪刮过窗户迷了他的眼可即便如此当有的士从马路路口开进来,停在马场大门口的时候素来沉着冷静的顾总登时扯了扯领带,像是要会见什么领导人一样随手将茶杯一放,便迈着长腿下楼去。
茶室一楼的打扫保姆毕恭毕敬地追上去问顾总:“顾总是来客人了吗?”
根本看不出来今年五十一岁的顾总线条清晰冷硬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的小来,端的是浓眉大眼的成熟魅力:“是也不是。”
保姆听不懂但修养和经验对得起她一个月一万八的工资先一步走到大门处将门打开随后便见门外站着个身形修长比例极为完美的青年。
青年侧站着,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拿手机的手便放回了口袋,一回头,冷淡到极致的美丽犹如冬日最绚烂的星火任谁见了都说不出话,不敢靠近,但这样的青年却是一笑起来解千愁的模样,一双迷人心魄的狐狸眼弯成月牙,同开门的保姆说:“你好,请问顾建富在这儿吗?”
保姆愣了半晌,心中骇人这年轻人怎么直呼老板名字,却又没来得及跟对方说话就被老板挤开,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很殷勤地走过去给青年拍了拍头上和肩上的雪花,然后迅速拿起对方的行李箱,声音满满都是无处放置的疼爱:“快进来,十天前说可能要回来,也不跟我说具体时间,害我这几天天天往这里跑,就差住在这里等你了。”
门外面色白皙如玉的青年面颊上团着浅浅的红,乍看去秀色可餐像是害羞的模样,仔细瞅着便晓得这是尤有病容的易碎之态。
“爸爸,大姐回上海了吗?我在这边待不了太久,大概后天上午的机票要去悉尼采风。”青年语调慢慢悠悠的,脚步却比较轻快,跨过马场大门的门槛就往里去,目之所及仿佛都因为他的注视提高了自身的档次。
顾建富顾总稍微也快步追了上去,手掌在青年身后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和放下的动作,最后到底是不怎么敢太亲近地搂在青年肩上,说:“英红去给小山开家长会了,那小子小升初考试不太理想,被叫了家长,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要是知道,肯定要跟我一起住在这里等你,那岂不是太招摇了?”
青年轻笑了一下,点点头,正要跟着爸爸进茶室里面烤火,漂亮的茶色瞳孔却看去了那在雪地里打滚的白马身上,立即有了兴趣,双手放在嘴边轻轻哈气了一下,便问:“爸爸,我可以骑吗?”
一团团仙气似的白雾从青年柔软的唇瓣里吐出,飘飘渺渺朦胧所有人的目光,顾总放下箱子,对保姆摆了摆手,示意保姆将行李箱带进去,自己则挽起袖子,拉着青年那常年没什么温度的柔软手掌往宝马处前去,一边过去,一边说:“青书,喏,随便上,会骑吗?”
白马被饲养员牵着站在顾青书的面前,又是戴上马鞍又是绑上缰绳,最后甚至还体贴地搬来上马凳,随后退到一旁去,连跟青年说一句话都感觉不配。
顾青书是不需要上马凳的,但他没说,而是踩着马鞍旁边的脚蹬动作潇洒翻身上去,顿时松松挂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散开,将耳后的长发暴露出来垂于腰际。青丝伴随着马儿的小步行走摇晃抖动,发梢不多时卷翘蓬松地挂满雪花,顾青书随手将落在胸前的长发往后撩去,双腿夹了夹马肚子便围着马场跑了一圈方停下来,跟顾总说:“这里真好,这几天我就住这里了好不好?”
顾总伸手牵顾青书下马,见青书玩儿了一圈精神还不错,不像小时候总犯困便说:“好是好,就是后天走会不会太快了?英红不像我前几年还去看过你,她自从你出国后就没见过你,虽然嘴上她总说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她都配合,可……你看现在是不是没必要躲外面了?五年前就给你报了失踪,高醒那边找了三年后就没找了,应该可以了,没必要再往外面走,在家里住怎么样?”
顾青书一边跟着爸爸往茶室的壁炉边儿坐去,一边拿了个抱枕抱着,许久没有想起高醒这个人了,一朝被顾建富念出来这人的名字,那人年轻时候的模样便又瞬间跳在眼前,怎么抹都抹不掉,他捏着抱枕的角摇头,微笑着说:“我觉得这样很好,在国内住着总怕会碰见老朋友,每天提心吊胆的,还是外面好。更何况姐姐现在跟我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我很喜欢,比把我当儿子好,不然过几年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太委屈她了。”
顾总最不愿意聊的就是顾青书的死亡期限,偏偏青书总有意无意的挂在嘴边,害他一点儿硬气都使不出来,更不要说强行把儿子留在家里了。
顾建富明白,青书要的是静悄悄的走,不想在最后的时光里看他们这些人成天愁眉苦脸眼泪汪汪,但连哭的权力都不给他们,这是不是也太苛刻了?
“不要总说这些话,现在还早,慢慢调理总会有改善,一四年到了以后,爸爸给你找最权威的专家帮你换电池,这次一定会不一样,放心。”
顾青书不跟顾建富争辩命运的必然,因为顾建富活下来了这件事便是打脸了命运的必然性,可金厂长五年前还是去世了,这又怎么讲?
顾青书这回没能参加金厂长的葬礼,只在遥远的大洋彼岸给金叔叔烧了纸,每年都烧。
“希望吧。”顾青书看着壁炉里的火光,被火光照耀的暖烘烘的,便闭上眼睛养神,手机不停有消息传来,顾青书顺手将手机关机,丢到一旁去。
顾总见状,有些了然地说:“是你国外那个叫维克托的室友找你?”
“不是,是一起学钢琴的同学,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顾总实在是跟不上现在宝贝儿子交往朋友的速度,大概长则一个月,短则七天,青书身边陪他的人都会换一个,之所以说是陪,顾建富其实感觉不太准确,对顾青书来说,或许相当于花钱买来的朋友,青书出钱买那些人的时间,那些人陪他去旅行,期间照顾他,陪他看日出日落,跟他去医院做体检,陪他看电影,看歌舞剧,一起吃当地最火的美食,一起划船。
简直就是类似柏拉图式的情侣暧昧关系,但他亲爱的孩子似乎不那么认为,他亲爱的青书认为他只是购买陪伴,给了钱的,怎么能算是感情?更是在发现对方有心要跟他继续下去后,毫不留情的换人。
至于房事方面,顾建富了解到他的青书几乎是苦行僧一样没有那方面的欲望,不找任何人,也不想那种事情,只跟个小孩子一样喜欢别人陪他玩。
针对此事,顾建富悄悄跑去咨询过医生,医生给出过两个结论,一个是青书那方面天生淡薄,没发育,所以不想另一个就是青书恐怕是有极高的精神洁癖,只愿意跟心里承认的人做那档子坏事儿,是认定了一个,便一定只能是那一个,换了谁都不可以。
可不管如何吧,顾建富都纵容他的孩子,把从前没有疼爱过的时间加倍放在如今的岁月里。他知道青书其实怪孤单的,喜欢找人陪着玩,那就找!他顾建富的儿子,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玩伴自然只要喜欢,就一定要给青书弄到!
完全不介意自己变成老鸨子的顾总开始盘算起这几天青书的陪伴人选,反正教养必须一等一的好,不可以有任何感情上的黑历史,不能有暴力倾向,不能有极端人格,不能肌肉太多,起码得是名牌大学毕业,最好家世也不错,得有个千万身家……等等,不能有权有势,不然到时候甩不掉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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