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中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石草木或假山石林,故而视野十分开阔,放眼望去,便可见李家的整个布局,有银白月色倾泄一地,映照着整个李家。

而此时在操练场中,竟还有一个人站立其中,手持弯弓,正张弓搭箭。

可他瞄准的并非是远方的靶子,而是弯弓向上,瞄着漆黑如墨的天穹,沈风絮也顺着抬眸向天上看去,可除却一轮弯月外,再无其他可见之物。

然而,他手中羽箭脱手,霎时有破空之声传来,在紧接着,便有一只乌鸦从天空摔落在地上,身上还斜插着一只羽箭,挣扎着扑腾了一下翅膀,可慢慢地便失去了生息。

好敏锐的眼力!

倒并非是他的箭术有多么高超,单凭这一份眼力,也足以令人惊叹了。

那人自然是李成川。

此时李成川回过头来,看向沈风絮所在的方向,问道:“风絮姑娘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

两人之间的距离颇远,但李成川只是摇摇一望,便能认出来者是沈风絮,不知究竟是眼力过人,还是猜测到如今这个时间,唯有沈风絮有可能出现。

“有些睡不着。”沈风絮轻轻摇了摇头,道,“二公子的箭术当真是厉害。”

李成川随意地将手中的长弓放在一旁,随意地道:“也是闲来无聊罢了。”

沈风絮点了点头。

有清凉的风从一旁传来,将沈风絮的发梢吹起,在月色的映照下,越发显得沈风絮面庞白皙如瓷,清丽秀美。

“风絮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明日可还有精神在书院学习吗?”

“李公子不也是?”

李成川飒然一笑:“我又无需去书院。”

“李公子此时回来,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吧。”沈风絮微微一笑。

李成川本在江州,往常里都是逢年过节才得以回来,即便回来,也是与三公子李成民一同,但今次只一人归来,想必是有一些重要的事让他不得不回来。

李成川并未否认,而是点了点头:“不错。”

可沈风絮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了,而是行了一礼,道:“天色已晚,风絮先回去休息了。”

……

已是初冬时节。

空气中带着薄寒,东宁伯府里,一种草木凋零,只留着光秃秃的树干与枝条,看上去十分孤单凄冷。

归云院里,屋中燃着火炉,将湿冷的气息一扫而空。

沈白棠抱着一个手炉推门走了进来。

“再过几日就是冬日宴了。”沈白棠走至沈风絮身旁,道,“今年很快就过去了。”

冬日宴是顺宁长公主举办的宴会,而在冬日宴后,便是宫中的除夕夜宴,只是除夕夜宴上除却宫中的妃嫔与有品级的命妇外,只有受到宴请的人才可前去参与,与沈风絮等一众姑娘们无缘。

可参加除夕夜宴者,皆是在京中权贵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是对于沈风絮等姑娘们而言,冬日宴便是当年的最后一次宴会了。

沈风絮将手中临摹的帖子放了下来,笑道:“等明年,二姐便不必在前往书院了。”

白鹿书院共有四级,分别为从十二岁至十五岁的学生,及明年沈白棠十六岁,自然不必前往书院了,但若是愿意留在白鹿书院学习也是可以的,就比如明疏与傅云生,分明都已经年满十六岁,但如今仍在白鹿书院中。

其实明疏本不想在书院里,奈何宁王总觉得明疏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不如在书院里多学两年,便将明疏又重新塞进了白鹿书院里。

沈白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去不去书院倒是无妨,左右不去书院,闲在家中也无事可做。”

“二姐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沈风絮好奇地问。

沈白棠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抬手从沈风絮手边的贴子上看到一句诗,便念道:“沽酒市,采菱船,醉听风雨拥蓑眠,若是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倒是也不错。”

沈风絮不曾想到沈白棠对未来的期许竟然只是这样,便又问了一句:“除此之外,二姐便没有什么想做的了吗?”

沈白棠摇摇头,道:“自出生以来,便一直在京中,看得皆是京中的亭台楼阁,街市坊墙,若是可以,我也想见见诗中的山川风光,或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或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岳仞上摩天,若是有幸一见,便也不负此生。”

沈风絮点了点头。

京中贵女皆需饱读诗书,可是读遍了世间的山川风光,却始终在京中,所见所闻,也皆是京中景色,若是可以,沈风絮倒是也想见一见沈白棠所说的那些。

只是可惜,以她们的身份,怕是没有那样的机会了,世家女子,嫁人生子是唯一的归途,而嫁为人妇后,自然更没有游历山川的机会了。

沈风絮便避而不谈,只道:“以后大抵是有机会的。”

是没有的。

但沈白棠也只是淡淡一笑。

正说着,一旁的丹砂风一样的冲进了门里来。

大呼道:“姑娘,外面下雪了!”

沈风絮抬眸看向丹砂,却见丹砂身上都沾满了雪花,不由笑了笑,道:“你快过来暖和一下吧。”

丹砂应声走到火炉边上取暖。

沈白棠最喜欢下雪的时节,闻言,眉梢眼底也不由染了几分欢喜之色。

沈风絮自然知晓,便道:“走吧,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两人一并抱着手炉走至屋外,见院中果然有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而下,纯白色的雪花覆上了整片院子,一片银装素裹,甚是好看。

“我记得南院有大片白梅。”沈风絮忽然想了起来,便道,“我们不如去南院吧。”

及两人走至南院时,正见南院的白梅树上覆了一层白色雪花,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色,仿佛与远方天色连成一片,皆是最单纯无暇的颜色。

沈白棠便站定原地,看向那大片的花林,目光中流露出欣喜之色。

沈风絮正要开口说话,忽地从一旁视线的余光中看见了云姨娘。

她似乎是在一旁的假山后面做些什么,只是视线大部分被假山所遮挡,并不能看清,不过联想到云姨娘本身是苗民,此前又在拨弄虫子,现在大约也是在做那些事情。

于是她转而对身旁的丹砂道:“你去将云姨娘请过来。”

丹砂应声而去,不多久,云姨娘便走了过来。

“二姑娘,六姑娘。”她轻轻唤了一声,继而又低下了头。

“姨娘不必紧张,我只是觉得这一片梅花甚至好看,想要请云姨娘过来一起看看而已。”沈风絮笑了笑,“云姨娘觉得呢?”

“确实是很好看。”云姨娘点了点头。

沈白棠看了云姨娘一眼,便道:“姨娘今日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天气这么冷,小心受凉。”

云姨娘身上的衣裳的确很是单薄,手上也因为寒冷而冻到发红,沈风絮便将自己手中的手炉放在了云姨娘的手里,道:“姨娘拿着吧。”

云姨娘忙道:“妾身不冷,还是六姑娘自己用吧。”

“我还嫌着有些热呢,姨娘就拿着吧。”沈风絮摇了摇头,将手炉交给了云姨娘,道,“现在的天气这样冷,姨娘以后还是多穿些衣裳吧。”

“是,多谢六姑娘关心。”云姨娘低声道。

“对了……”沈风絮似乎是随口一问,“姨娘没有想过有个孩子吗?父亲这几个月来也常常出入云姨娘的小院,可云姨娘一直都没有怀有身孕,莫非是不愿意有孕吗?”

云姨娘顿时吓了一跳,面色霎时变得如雪色一般苍白:“妾身只是没有那个福气罢了。”

见云姨娘如此反应,沈风絮便明了。

云姨娘是自愿服用避子汤,而并非旁人在云姨娘的饮食中下药,可沈风絮不禁有些奇怪了,云姨娘今后只可能是沈彦宁的妾,即便哪一日沈彦宁死了,云姨娘也不可能再嫁了,她日后唯一的依靠便是自己的孩子,即便只是个庶子,即便孩子是在大夫人的膝下长大,可云姨娘没有不要孩子的道理。

“妾身……妾身身体有些不适,就先回去了。”云姨娘的声音有些低沉。

见云姨娘离开,沈白棠方蹙起了眉,道:“说起这个,赵姨娘似乎仍在禁足?”

“是啊。”沈风絮淡淡地道,“赵姨娘的孩子还在,只是她自己怕是出不来了。”

“算算日子,大约再过上几个月就要生产了。”沈白棠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前院子里整日都是戏腔唱曲的确是令人烦躁,但眼看着她与肚子里的孩子被大夫人困住,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赵姨娘如今并非是被大夫人禁足,而是沈彦宁亲自下令禁足,让赵姨娘不得与任何人接触,只有婢子与大夫照顾着赵姨娘的饮食起居。

当日赵姨娘言辞恳切,沈彦宁心中虽有犹疑,有心将赵姨娘处死,但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心狠手辣,也怕处死的是自己的孩子,便只将赵姨娘禁足了起来。

一切都静等着赵姨娘腹中的孩子出生在说。

若是证实了赵姨娘当真与外男有私,沈彦宁自然不会留情,但当日的确是疑点颇多,沈彦宁在暴怒之后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只是……

沈风絮不得不感叹大夫人的诡计多端。

大夫人想要让赵姨娘生不出孩子,但赵姨娘的胎是大夫人照顾的,即便大夫人的手段再是滴水不漏,天衣无缝,赵姨娘一旦出事,首当其冲的仍是大夫人,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夫人还能利用戏子,让沈彦宁自己亲手将赵姨娘禁足。

且即便赵姨娘的孩子出生了,有了那么一处好戏,即便赵姨娘是清白的,但沈彦宁总会心有怀疑。

……

姐妹二人在南院中看了一会儿子的梅花,便一并又回了归云院里。

沈风絮迈步进入院中的时候,正见青芽与花晴两人在院中绣着衣裳,今日是她们二人守门,但此时风雪交加,两人的手上都冻的通红。

沈风絮看了一眼,便道:“你们先别守门了,进来吧。”

青芽与花晴对视一眼,道:“多谢六姑娘。”

几人便一并进了屋中。

屋内火炉温暖,与屋内仿佛是两个天地,沈风絮、沈白棠、丹砂、辰砂、云挽、青芽、花晴与流月八人,此时皆在屋内烤火取暖,时不时闲谈说笑几句,好不热闹,

沈风絮不由问了一句:“你们二人绣的是什么衣裳?”

东宁伯府里自有绣娘裁衣,婢子本不必亲自为自己绣衣裳。

“是为了花砚,花砚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婢子也没有什么银钱给她置办新衣,只能和青芽一同为花砚缝衣裳了。”花晴道。

花砚是花晴的幼妹,也是花晴如今唯一的亲人了。

沈风絮便笑了笑,道:“既然如此,你让丹砂给你些银钱,去给她买些新衣吧。”

临近年关,沈风絮是归云院的主子,本就该给院中的仆役些好处,既然花晴提起了,那沈风絮便提前一些倒也无妨。

“婢子谢过六姑娘。”花晴顿时欢喜地道。

一旁青芽也跟着道:“婢子也有想要的。”

“你说。”

“以前婢子在家中,下雪的时候,家中没有火炉,都是喝酒暖身子的,婢子想喝酒了。”青芽目光灼灼地看着沈风絮,道。

“好。”沈风絮笑盈盈地点头,便命丹砂去厨房取了酒来。

东宁伯府里如今仍有储备的酒是上好的竹叶青,婢子本是没有资格碰的,但沈风絮便在屋中摆上了酒杯,众人便一并围坐在火炉旁,一同喝着酒,闲谈说笑着。

沈风絮酒量极差,除却在宴会时不得不引用果酒外,其余时候都是滴酒不沾,此时也只捧着一杯清茶,沈白棠便坐在沈风絮的身边,道:“你的院子都是比别处都要来得舒服一些。”

一旁流月也道:“是呀,我们姑娘整日里连自己院子都不待,就要去六姑娘的小院。”

“二姐以后干脆就住在归云院里算了。”沈风絮笑了笑。

“罢了。”沈白棠摇了摇头,苦笑道,“若真是这样,祖母定然又该说我们不识礼数了。”

老夫人虽修身养性了许多年,但却有两个底线,一是府上的子嗣,而是东宁伯府的脸面,除此之外的其他事宜,老夫人倒并不如何上心。

丹砂喝了酒后,转头看向云挽,道:“云姑娘,你什么时候能摘下面纱?我很好奇呀……”

因有面纱遮面,故而云挽并未沾酒,只是摇了摇头,温柔地道:“等以后再说吧。”

即便是沉静寡言如辰砂,此时也轻声道:“我也很想一睹云姑娘的真面目。”

众人便这样闲谈说笑着,直到风雪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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