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绸带,季璃清的视线依旧清晰。她看向屋中的官绮莹,官绮莹正惨白着一张脸看着她,似看到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呼吸都慢了下去。
季璃清无所谓地勾了勾唇畔,走向一旁的红木椅背靠而坐。
“官绮莹,消耗那么大,你累吗?”
官绮莹看着她,是真的有种穷途末路的悲怆感。季璃清食指似有若无地叩击在桌面,慢悠悠地回响转了几道才砸在她心底。她身形一晃,堪堪扶住身后的桌面,酸涩的热泪盈眶而落。
“为什么,你还不死?”
“为什么,我面对的是你?”
“为什么,你们生来什么都拥有,而我倾尽全力,想要的还是不尽如人意?”
身为长辈,洛景修听到这话时,眸光晃动着欲言又止的叹息。
季璃清想了又想,算是深切的体会到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的含义。人生路口的选择但凡哪个是偏离的,大多只会步步错下去。开始是错的,结果还是错。一个人的错,会拉拽下另一个人的错,是悲剧,亦是闹剧。
地上官牧钺的尸体被盖上了白布,浓重的血腥味灌入鼻腔将人的咽喉压制住。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善恶早已分明,前因后果却是由不得人不唏嘘。“官绮莹,你杀了官绮雪?”
官绮莹用手抹尽脸上的泪,所有悲伤不甘都是顷刻的脆弱,她还不认输。
她昂着头,下颌伸张出流畅的曲线,眼眸仰望着屋顶,目空一切。“慕姐姐说的是什么话?官绮雪应该还在母亲身边守着吧?我又怎么会杀了她?”
“四年前,你十岁。那一年官绮雪才拜入洛剑山庄,成了洛庄主最小的徒弟。也是那一年,官绮雪与她师兄姐共五人一同外出游玩的时候走丢了。当时洛剑山庄发动所有力量寻找,皆无所获,直到十天后,洛少衍在街头遇到你,才算将你寻回。当年你撒了谎,说自己被人掳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逃了出来,一路扮作乞丐才顺利回到长陵,你借口受到了惊吓,对掳你之人语焉不详,又有伤作证,顺利瞒骗过众人。”
“可是,回来的人根本不是官绮雪,而是你官绮莹。你顶替了她的存在活在众人眼皮底下,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有瞒过一个人。”
官绮莹转头看着她,用一种看人在说光怪陆离的故事一般的好奇的眼神,这故事又因着被说与自己相关,自然也流露出几分事不关己的无动于衷来。
季璃清继续道:“这人是你的母亲。这世上没有谁比一个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孩子,哪怕你模仿得再像,知道全部与官绮雪相关的往事,你也逃不过官夫人的直觉。一个母亲的直觉是准确到可怕的。她知道你不是官绮雪,亦知道此生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官绮雪,她内心受着对一个母亲而言最残忍的煎熬,默默咽下所有的痛苦没有伸张。”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其实不过是有人替你背着良心债,将错就错。怎么?你不信是吗?”看着官绮莹依旧无动于衷的表情,季璃清叹息一般笑了笑。“从你四岁那年杳无音讯,官夫人开始信佛,从你十岁那年回来,官夫人开始戒守清规。你以为官夫人不过是从一个单纯的信佛之人成为一个皈依佛门的俗世之人,你以为官夫人不过是在求一个心安,其实她在超度,帮你洗清罪孽。很可惜你不信佛……”
官绮莹陡然尖声打断她:“如果信佛有用的话,我所经历的一切又是为什么?众生皆苦,神佛不渡。可笑世人以为求神佛有用,愚不可及!这世上,无人可信,无人可靠,无人可取,但凡所求皆靠自己。”
季璃清不予置评。“如果你曾经哪怕了解过一点佛法,你都不会不发现官夫人所诵所写皆以地藏经为主。或许你说的对,但凡所求皆得靠自己,可官夫人所求只能交给神佛。当然,仅这一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你还记得官夫人唤你什么吗?娇娇儿……”
娇娇儿,极尽宠爱的唤法,哪怕季璃清只是轻轻唤了一次,心底就牵扯出莫名的悸动与酸涩。这世上是怎样的爱,才会唤出这么动人的心声。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所求,只不过每个人求而不得的都是别人唾手可得的。
“官夫人从未如此唤过官绮雪,她只唤你。”只有你是娇娇儿。
官绮莹眼波终于有几分淡淡的波动,却也很快消失不见。这样一个对世人怀有极大恶意的人,很难扭转她心底的固执,因为只有固守着这份恶意,她才会感受到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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