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是战前擂鼓,金戈铮铮忽而是号角声起,不绝如缕忽而是战车疾行,愈演愈烈忽而是鸡鸣山小战,短兵相接,战意纵横忽而又是九里山大战,杀声震天有如雷霆之音,似乎下一秒就要破弦而出。

弹到兴起处,扫弦的手几乎已化作淡淡残影,教人看不真切。

随着激扬的裂帛之声骤然响起,真真是应了前人那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谢衍正在镂空红枫城外的大片枫林,听到此音竟不自觉胸口气血翻腾,手中剪子稍有偏颇,将指腹戳出一个小口子来。

殷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凝成一颗触目惊心的红玛瑙。

谢衍盯着伤口愣了一愣,不动声色地用袖口将血珠抹去,顺势抬头望了一眼殿外的清冷月光。

今晚的月色蹊跷,竟透出淡淡的血色,将边上的几缕残云都染上一层诡异的茜粉。

冷月含煞,天生异象。

这道血色月光同样笼罩着尚书府的后院,比起清冷幽静的书房,此地更显荒凉空旷,甚至于寂静中透出几分诡谲,好似坟茔一般。

谢蘅一脚迈过门槛,却因没有勇气直面院中的光景而生生止住脚步。

慌忙赶来的白年年见她如此,有意率先进去探探情况,不想却被谢蘅拦在门外。

“我来。”

她的声音沙哑,脸色亦十分惨白,可还是强打起精神踉跄走入后院,玉色的披风被朔风呼啸着吹起,几乎要和整片雪野融为一体。

看得出来,此地不久前方才历经了一场恶战。

杂乱无章的脚印纵横密布,血迹遇雪凝结,呈现出一种冰冷无情的褐色,乍一看,仿佛只是雪地被人掀开,裸露出了一块块地皮。

雪野正中有个墨发玄衣的人影跪在地上,全凭深深插入地上的乌金佩刀支撑,这才不至于瘫倒在地。

那人低垂着头,不知是生是死,唯有粘稠的血液顺着握刀的指尖不断滴落在雪地上。

一滴接着一滴,像是更古不变的岁月。

谢蘅扑上前去,只见果真是气息游离的沉浮。

他的身体冰凉得同三尺寒冰没有什么两样,睫毛上也凝结着一圈细密的雪珠,更不用提那一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满满都是死色。

慌乱之中,谢蘅应当是落泪了,尽管她知道这种时候,眼泪其实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费尽力气想将沉浮从地上拖拽起来,可沉浮却纹丝不动,好似当真只是一座六识不通的冰雕。

白年年一眼便看出沉浮的境况已是药石无医,当下不忍再看,只是别过身去望着天上那一轮隐在云后的月亮。

几番纠缠下来,谢蘅早已力竭,她失魂落魄地跪坐在沉浮面前,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

“不是说好一辈子都要做本宫的影子吗?怎么你这就累了,是偷懒不想干了吗?沉浮,你可别想耍赖啊……”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沉浮却好似受到触动,结满霜雪的眼睫微微颤动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谢蘅忙将耳朵凑到沉浮的嘴边,只见他的嘴唇嗫嚅半天,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当下急得又要落下泪来。

适逢此时,一阵风将天上的残云吹开,蕴着血色的孤月因此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

云破月出,照见乌金佩刀上的血迹凝成一片,像是谁人无心浇泼上去的朱砂。

沉浮最后说了一句什么,就此阖目,永陷长眠。

谢蘅睁大了眼睛跪在雪地里,半晌一动不动,仿佛被抽了魂,失了魄。

她听见沉浮说:“今后不能再做您的影子,对不住了……”

她同样想起时光倒转回一十六年前,她八岁,沉浮十二岁,主仆相见的第一句话便是:主子,以后沉浮就是您的影子了。

天上一轮血月愈发分明,照见人世间的苍凉乱象,死别生离。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