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傅像是恍然大悟:“这小子说得对啊!比如说心脏、动脉和脑,这些都只能在表层寻找毒株,如果深入开刀调查,患者就很容易死亡!”
“是这样么,门主大人?”安云看着他。
这位门主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沉着冷静,他多年来的从医经验告诉他不要软弱,但是此时两行清泪依然从他的脸上滑下来,他用手揉了揉眼睛,随后道:“是……是啊,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固然是丹门山的门长,但我也是一名父亲啊!”
“二师傅说得没错,现在只剩下几处大动脉和心脏以及脑了,可是灵音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如果再动任何一个部位,她就会立刻死亡!”
“别骗自己了。”安云冷酷地说。
“什么?”
“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吧?”
灵淮子惊惶地反驳道:“怎……怎么可能,你看,她的心脏还在跳啊!她……”
忽然,他将目光定在灵音的腹部,那里已经不再有呼吸和起伏,她的心脏固然是在猛烈地跳动,但这并非生命的信号,而是死后体内残存的气体,不知怎么从静脉输送回心脏的结果。
灵音已经死了,灵淮子早就看出来这点,但是还在操刀,在一具尸体上,像白痴一样操刀。
“她……死了?”他转身向身边几个助手,“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们以为……只是暂时性的呼吸停止……”仅剩的两个门人惊恐地向后退去。
“不……不,”灵淮子将手轻轻放在灵音的脸颊上,“不是,她死了。她不是假死,她真的死了,她活着才是假象!”
眼泪从灵淮子脸上流下,滴落到他女儿的脸上,安云冷清地说:“门主,你可能觉得这很感人,但是我告诉你,你已经犯了大错。因为你的耽误,外面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死去了。就因为你在一具尸体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灵淮子像是猛然被大棒敲醒,他震悚地看向安云:“那!那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弥补我的错!”
“……你自己应该知道。”
灵淮子颓然地往后退去,在两个门人担忧的目光中,他拿起一柄崭新的,洁净的手术刀,再次看了自己女儿一眼,这才说道:
“开始解剖。”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但是这片地处高峰的区域却像是刮起了飓风,体验到一种前所未见的寒凉。
尽管保持着积极的态度,乐观的精神,但是道观的大厅内,依然有一个接一个的患者倒下。
他们再也不会站起来了。一部分人对此事心知肚明。
这些明白人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学问渊博给自己带来的恐惧,因为渊博,所以他们知道,一旦染上疾,就只能靠人体自身战胜它。
而一旦致死率十成的疾发病,人就必死无疑,想要活下来,唯有在那之前就使用相应吹剂。
他们看着在大厅里尚且保持着冷静的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品级不高,对毒不了解,因此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如果他们愿意,这些明白人现在就可以走过去,告诉他们:“你们知道吗?其实疾一旦发病,就只能等死。”
那时,他们将看见这些傻乐呵的人露出恐惧、忧伤以及疯狂的表情。
有些人对于这种恐惧、忧伤和疯狂求之若渴,这种人往往不能接受自己受挫,因此一定要把罪恶带到人间以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让世界愈发污秽。
然而,丹毒派所有知悉“疾无药可医”的门人,没有一个这样做,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决定保守这个可怕的真相。
很多人在口出恶语时,经常会这么说“我只是实话实话,真相往往就是这么残酷”。
确实如此,让别人了解到真相,这有什么错呢?我们尚不能对这些人进行口诛笔伐。
然而,让别人蒙在鼓里,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些总是在说真实真实的人,往往也只能了解到自己作为人类贫瘠的感官所能接触的,感受的。
真相就在那里,无所谓残不残酷,也不必让所有人接受。知晓真相是幸福,对一切一无所知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唯一不幸的,就是被假象蒙蔽了双眼的人。
二十年前,在舜天时的母亲完成最后一次手术后,一日回家,他忽然发现母亲在流眼泪。舜天时问起,其母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
这件事给舜天时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而且在不久之后,他的母亲就因为二次感染离开了人世。
这件事给了舜天时极大的心理冲击,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将母亲的哭泣和灵淮子的医治不利联系在一起,并且摒除了其他一切欲望,从此以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未来向灵淮子复仇埋下伏笔。
如果他知道,母亲做完手术后,灵淮子当面告诉她“您儿子真孝顺”,在陈述中隐瞒了舜天时的罪行,并且将他塑造成一个吃苦耐劳的孝顺儿子,因此,他的母亲才会一想起这件事就感动得流泪。
如果他能问一问母亲,就知道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她还对丹门山的所有人心怀感激,舜天时是否会走上一条光明的,或者说,至少是正确的道路呢?
时间已经无法重来,一切都如同流水击沙,一过而逝。
在丹门山一区道观的某个不知名小屋里,舜天时的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他的谋杀计划除了在元浩淼身上略有失败,整体上完成得十分圆满。不知这能不能算是一种别样的胜利呢?
丹毒派三品喟灵舜天时,因疾苏库里,死亡。
而与此同时,丹毒派的大厅中,忽然走来几个人,为首的便是安云。
所有人忽然沉寂了,他们看向安云,他的手中什么也没拿。
“怎么回事?”
“门主查明吹剂是哪一种没有?”
安云没有回答,随后他让开身,让门主亲自走出来,他的脸上也蒙着一层冷峻的霜。
“怎么了?”有人的声音开始发抖。
“莫不是没查出疾的种类?”有的人已经哭了。
这时,这位刚刚解剖完自己女儿尸体的父亲,缓缓拿起一瓶药粉,说道:
“我们已经查明,舜天时所用疾为苏库里,而我手上,就是它的吹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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