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她这一生是否都与“悲辛”二字息息相关。
檀香袅绕的佛堂,蔻珠晕阙在观音玉像前,侍女素绢脸色煞白将她抱着搂在怀里:“小姐,小姐”
蔻珠却全然听不见。
她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永无止境的噩梦。
在那场噩梦中,前方的路黑暗得是没有任何光亮可寻。
只有两岁大的孩子,刚学会不利索地说话,生母董氏病故离她远去,之后,与她每日亲近都是一张慈爱疼惜宠溺的女人脸。
那是继母萧氏。
她妹妹袁蕊华的生母、也是将军父亲的续弦。
她有柳叶弯弯细细的眉,鹅蛋脸,看着她总笑眯眯,亲切,温柔,喜欢给她抱在膝盖梳头发、扎辫子:
“将军,我越看这珠珠儿,就像是自己生的一样……呵,别多心!虽说我还没当过母亲,但是,不知为什么就特别想宠着她,看着她一天天的慢慢长大。”
将军在那一刻对着成日死缠烂打她的女人终于出现动摇、他心软了。
这个女人,有慈祥的眉眼,温和谦卑恭顺的表情,说话总是轻轻柔柔,对她要星星不给月亮。
她对她依恋着,也就渐渐地,连生母是什么样子都给全忘了。
终于,临到八岁那年她闯下大祸了。
她吃力笨拙踩上了一长凳在头顶打套绳结,她闭着眼睛,不停哭泣抽噎,准备把头伸进在那绳圈里去,了结自己
那个女人,也就在那时,终于撕开了那张戴了数年的人/皮/面具。
“董舒云呀董舒云,瞧瞧,你现在这女儿,我为你把她养成了什么样!她把人的腿给弄残废了!这个疯丫头,不愧为我亲自帮你手把手调/教出来的!给人害残了一双腿,哈哈!以后杀人放火还不定会干什么好事呢?”
“啊啐!董舒云,都说你端庄大气,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才女,但看看你女儿现在这样!”
“………”
隔壁厢房,那女人对着母亲的肖像,发出阵阵呓语疯魔般狂笑。
蔻珠所有的不幸,追根溯源,或许就是起始在这个戴了一张人/皮面具的恶毒女人身上。
皇宫刘妃住处,安婳公主把一碗热热的茶,歘地一声,泼在她脸上。
“你去死!去死!袁蔻珠,要道歉,凭什么要我们接受你的道歉,好,要我们原谅你,那就把你这双腿给砍下来剁碎了喂狗!”
接着,那小公主仿佛都还不解恨,抓起一把香炉里的香灰往她脸上抹,抹了依然不解恨,又扯她的头发,往她头发上倒馊稀饭。
她站在那少年床头边,没有哭泣,像个木头人,一直把目光无助绝望盯着他。
他居然连开口说话都不会了,眼睛偶尔会眨一下,但人却跟死了一样,有开水不小心烫在他腿上,也毫无任何反应。
刘妃披头散乱,满脸是泪地掐着她脖子:“袁蔻珠!你们袁家,到底有多风光势耀,啊?!”
“陛下居然都没对你进行任何惩罚,居然,居然他都没让人把你抓起来凌迟处死他就只剥夺你了的县主封号,扣了你父亲的三年俸禄,让那皇后也只是闭门思过而已哈哈,闭门思过,仅是这样,仅仅是这样你们还我儿子的腿!袁蔻珠,你还我儿子的腿!否则,老娘今天就掐不死你!掐不死你!”
她就由着那形如疯妇的女人两手死死扼着自己脖子。
外面,雷声轰隆,暴雨滂沱。
从未有过的黑暗与绝望。
袁蔻珠之所以嫁给这个半身瘫痪、早已远离权利中心如同“废物”的男人,其实,她一遍遍于梦境中回忆着,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亏欠、赎罪、弥补、还是爱?
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想,她肯定是爱他的。
若干年后,她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端庄、沉静持重的闺秀少女,眉眼间总不自觉轻蹙起一抹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哀愁。
很多勋贵子弟把她气质形容成一个难读难解的“谜”。
到十七岁那年,她又一次次偷偷溜进皇宫去看“他”。
一个夕阳日落彩霞漫天的黄昏,她像往日,轻步走进形如冷宫后院的一僻静巷所。
她知道,那处有个亭台假山,假山内有一洞穴,里放了一石灯笼。
每天,那个男子坐着轮椅被一个小公公推着,都会在洞穴里发呆静坐好久。
他很怕光,似乎见不得任何人,身上总一袭长年难改的黑沉沉颜色锦袍。
“他”已经是同样十八岁的俊美男子了。
面部白皙清秀,眉眼五官如画,右眼角下那颗小红痣尤其给人不自觉的关于风华流光种种想象。
只是,周身压抑、苍白空洞的表情与目光,还是昔日那样死气沉沉。
他在那洞穴石灯笼每天都会写一张纸签存放里面,大概是写给他自己的,当然,写了又总撕。
放在里面的,也都是些被撕得稀烂的字迹碎片。
蔻珠永远记得,她第一次偷偷摸摸,把自己装扮成小宫女模样,小心翼翼地,努力拼凑着那从石灯笼好容易捞出的一张张墨迹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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