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未时,质子府的气氛已然变得有几分凝重。

府中金吾卫的人数比平时多了两倍有余,宋将军甚至拿出护卫大明宫的劲头来,分派人到四处角落埋伏着守株待兔,就等李裴前脚踏进来,不论是翻墙走井还是爬狗洞,都一并给他捉了。

就在得知宋将军计划后的五六个时辰里,尧光为福南音屋中的香炉里点了好几片安神香,却始终没能让人安下神来。

福南音作为漠北送来的质子,按照圣人和百官的意思,是不该踏出这座府邸的。

府上的仆从都是柯顺哲等对东宫虎视眈眈之人塞进来的,若叫这些人出府向李裴透露风声,无异于自投罗网。

尧光身为暗卫本该能悄无声息地出去,可惜这府上天罗地网都是为这些轻功极佳之人准备的,一旦他动作被发现了,金吾卫立刻便会立刻明白自己与昨夜之事脱不了干系。再此关头,他决不可招惹任何叫人抓得住把柄的是非。

偏偏如今最大的是非便是李裴。

“主人,还是让属下去试试,万一成功了……”尧光看见桌下被丢弃的无数张废宣纸,叹了口气,忍不住宽慰着。

福南音笔头原本刚沾足了墨汁,闻言手一顿,一个墨点便在他手下的宣纸上晕开来,一幅花鸟图便再次给毁了。

他有些烦躁地呵笑了声,伸手再次将这张宣纸揉搓后丢到地上,也不抬头,

“若是失败了呢?”

如今是进退维谷,要么被人发现李裴夜探质子府,在朝中掀起风雨;要么便叫人知道他漠北国师暗中勾结贼人,那么这里面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尧光何尝不知道其中的风险,可他没有福南音那般谨慎又瞻前顾后的性子,只想着若是他这次出的去,既不让金吾卫发现,又能提前知会东宫,便能给主人和太子免除一道祸事。

可惜正当他打算再劝福南音几句时,门口忽然响起了一阵踮着脚走路的脚步声,鬼鬼祟祟的。

尧光是练家子耳力极好,于是立刻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不说,福南音也不催,重新拿起笔开始勾勒新画。

门口的人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人再说话,登时便明白是自己行迹被发现了,有些讪讪地扣了扣门,唤了声“国师——”

“给她开门。”

听出是赵顺才送来那名舞姬崔旖儿的声音,福南音嘴角一勾。他那日将人挑了留下,便知道赵顺才和柯顺哲定然会动心思;偏他又将人晾了好几日,想来这几个人都要坐不住了。

果然,崔旖儿进来后,不由朝着屋中四周瞧了瞧。先看见了那些贵重摆置,又发现福南音脚边凌乱散着不少废纸团。待都观察完了,这才又刻意地露出了几分怯意惶恐,

“奴家方才路过的时候不慎听到了国师与旁人说话……”

她小心翼翼地朝着福南音的方向瞧了眼,“国师是不是生气了?”

一旁的尧光原本很是戒备她,可见了她这副弱柳扶风又佯装娇弱可怜的模样,忽然心中便动摇了几分;又发觉中原人的美人计倒是厉害,这位舞姬不论是身段还是脸蛋都生得极好,若非国师如今情况有些特殊,他当真担心国师会沉迷其中。

福南音抬头瞧了她一眼,虽不是第一次见,眼中仍是露出了一抹惊艳,遂道:

“你既然是无心,我自然不会计较。”

以为国师是要将人拉进来审问的尧光:?

福南音的雀眼带笑,他生得本就是一副昳丽模样,如今这般望着她,崔旖儿不由心中荡漾了几分,面上更是一喜。

松了口气,又听国师问:

“只是……你听到什么了?”

崔旖儿正想找个由头将话往方才之事上引,她远远听到福南音与他的护卫说什么出府“成不成功”,下意识便觉得此事定然有蹊跷,正想探听一二好禀报给她的主人柯侍郎。

谁知福南音二人在她靠近后偏又不肯说了。

“国师是打算出府?”她试探着问道,“奴家方才听见您的侍卫想要出门,却被您拦下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果然叫她听见了。

尧光心中一凛,目光下意识便向福南音看去,等待着后者的裁决。

却见福南音无所谓般笑了笑,“倒是听的不差。”

手上的笔随意丢入了笔洗之中,他并没有看崔旖儿,而是低着头仔细端详自己只勾了竟寥寥几笔的画。

尧光的心提了起来——他作为国师明面上的护卫,这扇质子府的大门,他亦是没资格走的。可崔旖儿却听到了他想出门。

“金吾卫今日正忙,本想叫尧光出去替我买些东西,可左思右想仍是不合规矩。”

见国师一面胡扯,一面信手将那张连雏形都没画成的纸再次丢弃,尧光的心放了回去。

崔旖儿不由问,话中竟带了些许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殷勤:“国师需要的是……什么东西?”

“金武居的纸墨。”福南音话中没有半分犹豫,此时正抬头,“我作画向来只用金武居的纸墨,若是没有,我便会很不开心。”

他招了招手叫她走到自己桌案前,一脸笑意温和,像是在看一个正一步步迈入陷阱中的漂亮猎物,

“天快黑了……你可愿意代劳?”

……

彼时李裴对质子府之事尚一无所知。

他今夜十分讲究地为自己的衣裳里里外外熏上了不浓不淡的檀香后,望一眼流得极慢的更漏,再看上一页书时便有几分心不在焉。

离丑时还有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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