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伯府。
傅生由一众小厮簇拥着迈入府门。
已是夜深人静千步廊下的灯笼随风左右摇晃,行至宅院,小厮自觉止步于月门处。
这是世子爷素来的习惯无人敢破例。
然今晚的庭院内却有些不同。
傅生的桃花眼往屋内望去就看见一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的夫人正坐在上首而夫人身侧还站着三名年轻尚轻且眉清目秀的男子。
傅生迈进屋嗓音清冽如雨打青瓷“母亲您怎的来了?”
一言至此,他眸色倦怠的扫过屋内的三名陌生男主似是明了了什么。
伯夫人起身行至傅生跟前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不由得心疼她转过身对那三人道:“你们几个先出去。”
那三名年轻男子甚是懂礼垂着头不敢直视傅生一眼一应鱼贯而出。
待屋内仅剩母子二人,伯夫人抬手轻抚傅生俊美的脸,“我儿怎的每日这样晚才回来?”
“公务繁忙,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伯夫人没有隐瞒“阿生,你二十有五了当初是为娘自私才害你至此。你父亲年事已高早就盼着你成家立业,京城的高门贵女,咱们就不想了,等你先怀上孩子,再向皇上告假半年,届时生下孩儿,再找一个合适的平民女子给孩子当母亲,咱们傅家可以给许诺那女子一生荣华,一切仍可天衣无缝。”
伯夫人眼眶微红,又连连叹气,“阿生啊,娘和你父亲老来得子,傅家仅有你一个,你务必要有一个孩子的!况且你父亲他……也没多少日子了,你能等,你父亲等不了那样久了。你就听为娘的话,给傅家留条血脉,可好?算是为娘求你了!”
傅生表情淡淡,似乎并不排斥这桩事。
他知道自己迟早需要一个孩子,他也早就在计划了。
“母亲,外面那三人我看不上,此事您不必操心,我已有所打算,保准给您生一个最出色的孙儿。”
伯夫人将信半疑,“阿生,你看上哪家的公子了?对方可有妻妾?若是高门大户,万一捅出篓子呢,你可不能用强啊!”
傅生唇角一抽,难以控制的想象出那画面,蓦的,俊脸倏然涨红。
他也没甚经验,这事能不能成,需要从长计议一番,而且越快越好,等到阿泽恢复,他怕是真要动粗的了。
子嗣传承是大事,便是伯夫人不提及,傅生已开始隐隐着急,阿泽伤残时,他不忍下手,可如今……
次日早朝,帝王在朝会上亲自颁布诏书,澄清了五年前温家一案,又追封了温大将军为镇国大将军,其子温泽封忠靖候。
一夜之间,门庭败落的温家再度站到了燕京贵圈的顶层。
虽说当年的幕后黑手还没揪出,但温家被陷害是真,此事来的突然,朝臣被惊的措手不及,尤其是宋相一党。
要知道,如今执掌大周一半兵权的龙彪大将军是宋相的大女婿。
帝王此番如此重视温家,瞎子也能看出来,帝王是故意在给宋家树对手。
温泽的腿尚未彻底痊愈,今日并未亲自参加朝会,但圣旨送达温府后,燕京大半权贵纷纷上门恭贺。
宋家也象征性的登门道喜。
来人是宋家长公子宋勤。
宋家以为,让宋勤登门是对温府的一种羞辱。
毕竟,宋勤的妻子,便是温泽昔日的未婚妻。
被人夺妻之辱,是个男子都承受不住。
就在所有人等着看好戏时,一白袍青年男子淡笑了一声,“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宋公子,怎么?今日没携令正一道登门?令正当初与温家也有渊源啊。”
傅生今着一袭白袍,玉钩束腰,墨玉冠挽发,整个人透着一股超脱凡尘的俊美,美的有些不染人间烟火,唇红齿白,一笑风流。
他如此直接提及了宋家少夫人与温府的关系,反倒是衬的宋家不地道了。
一时间,宋勤只觉自己脑门上刻上了几个大字:“乘人之危”、“夺人之妻”。
“傅大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宋勤尴尬一笑,谁还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不要面子的么?
若是有的选择,他宁愿当初没有娶胡玥!
也不至于眼下惹得一身骚。
傅生一勾唇,只淡淡一笑。
今日是阿泽的主场,他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但谁要是给阿泽难堪,他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温府开席后,晋王也来了,数日休养,他已伤势大愈。
这厢,傅生挨近了温泽,温泽今日着一身玄青色暗纹锦袍,背脊挺直瘦削,傅生盯着温泽干净俊挺的侧脸,仿佛又回到了数年前,他的阿泽依旧如清风朗月般俊朗。
“阿泽,累么?我替你招待宾客,你先歇着。”傅生扶住了温泽的腰。
温泽一僵,不动声色的远离了一步,沉声道:“傅生!你别闹!”
傅生嗤笑了一声,“你我都是男子,阿泽何故这样谨慎。”
温泽,“……”就是因为都是男子,才要更谨慎!
温泽没搭理他,他不喜结交京中权贵,但这五年的遭遇让他明白,唯有手握权柄才能护着自己在意的人,从今日开始,他会做好一切伪装,最终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类人。
晋王这时也落座。
傅生抬眼看他,又亲自给他倒了酒,调侃道:“王爷重伤刚愈,若是不能饮酒,就莫要贪杯。”
晋王不会虚与委蛇,他正直、端正,浑身上下寻不出一丝的缺陷,而他最大的缺陷便是他太过完美了。
晋王沉着脸,年少时候他就觉得傅生对阿泽的态度过于奇怪。
少年轻狂时,有一次醉酒,他无意间瞥见傅生偷亲了阿泽的唇……
这事一直搁在晋王心里许多年。
以免阿泽难堪,他从未提及。
但见傅生如今还是如此招摇,晋王不得不提醒,温泽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万不能与傅生纠缠不清,“阿泽不是你那道中人,傅大人日后应当稍做收敛。”
傅生嗤笑一声,持盏饮酒,虽是生的秀气,但也甚是豪放,“王爷又怎会知,我一定就是那道中人呢?”
晋王,“……”
方才他明明看见傅生恨不能贴到阿泽身上去了!
晋王斜斜看了他一眼,又道:“阿泽难得熬到今日,他日后必定扶摇直上,终会成为一代大将军,你倘若真的……那是害了他!”
傅生酒醉微酣,桃花眼朦胧潋滟,浓密曲卷的睫羽扇了扇,像是听懂了晋王的话,又像是根本不曾听懂。
夜幕降临,宾客散去,沁凉的空气中弥漫着酒菜香气,温府从门可罗雀又回到了往日的高朋满座。
温府如今下人不多,除却翠书之外,温泽在西市刚买了几个仆从,尚来不及交代规矩,府上一切诸事还急需料理。
晋王临行之前,有些不太放心傅生,见这厮微微醉,白玉俊脸染上了一抹胭脂红,竟比女儿家还要明媚几分。
幸好皇上是个明君,否则,这傅生只怕是要成为扰乱朝堂的祸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晋王心头有抹异样闪过。
不知为何,只因如今的大周帝王是明君,他内心便涌上了负罪感。
这世道,不是人人都能当坏人,有些坏人无法坏的纯粹,还时时刻刻要经受良心的谴责。
晋王单独见了温泽,西府海棠下面挂着几盏大红灯笼,晋王发自内心的笑道:“阿泽,如今可真好!”
温泽眼中闪过一丝悲色,但很快就被笑意掩盖。
时至今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但又并非是他和温家的结局,日子还长,他终会将温家重新推上大周权势的顶峰。
晋王又说,“阿泽,皇上已派人启程去接大将军夫妇的尸骸,你的腿还未彻底痊愈,可万不能亲自去。我听小道消息说,皇上打算重用你。”
温泽不是什么意气风华的少年郎了。
至于皇上为何要重用他,他当然也猜出了几分。
温泽眸色一眯,望向了晋王,“王爷你呢?日后有何打算?”
宋相是晋王的嫡亲娘舅,温家忠于帝王,则要与晋王站在对立面了。
这便是世道。
前一日还是至交,第二天许就是仇敌了。
无关乎善恶,只是立场不同。
晋王喉结滚了滚,他饮了酒,眼神却是清明,苦涩一笑,“阿泽,你我都是身不由己的人,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
温泽了解晋王,他不说,便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了。
“对了,那厮……你远离他一些比较好。你如今年纪不小,也该早日成家立业,到时候也好将阿良接出宫照料,府上没个主母终是不行的。”晋王的目光望向了趴在桌案上的傅生,有些嫌弃。
温泽明白晋王的意思,莫名耳垂一烫,“我知道的。”
晋王走后,温泽去叫醒了傅生,此时的傅生仿佛真的才悠悠转醒,他迷着朦胧的桃花眼,站起身之际,身子一晃就趴在了温泽肩头,唇贴近了他的耳,“阿泽,我没醉,我是当真高兴。是为了你高兴,你又能重新站起来了。”
傅生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没给温泽推给他的机会,像只八爪鱼一样,将人抱了个死紧。
“阿泽,你不知道,当初你被人抬回来,郎中都说你要死了,我那日潜入太医院黄老头那里去偷救命药,差点就被逮着呢。好在……你挺过来了,阿泽……这几年,我甚是想你。”
低沉,且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荡入耳蜗,温泽身子彻底僵住,他曾经备受京城贵女追捧,但被男子“吐露衷肠”,还是头一次。
“傅生!你给我站好!”温泽低喝。
趴在他肩头的人却撒娇了,“我不!腿软了站不直,反正阿泽你的腿就快好了,让我趴会又何妨?”
温泽恼羞成怒。
他这是算被调戏了么?
可他却不忍心直接将傅生推开。
他记得昏迷的那些日子,有个声音时常在他耳边回荡。
他说,“阿泽,你一定要挺住,你若是死了,我就杀光了那些人替你报仇。”
“阿泽,你怎么还不醒?你再不醒,蔷薇花就要谢了。”
“还不醒?再不醒信不信我亲你!”
那日他是当真被吓醒了,他醒来时并未见傅生踪迹,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以至于在梦里产生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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