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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应府之后,我不出意料地病了。
这场病来的又凶又急,如秋日的野火越烧越旺,层层烫过砂砾尘土,将荒原上的遗草尽数烧毁。
我人事不知,任由这场火烧了个痛快。
我陷在光怪陆离的梦里,梦境死死将我拖住不愿放手,我踩进流沙爬不出来。怪诞又模糊的面孔在我眼前流转,反复出现,又反复消失。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我与你不熟,为什么要给你?”】
【“信我不会收的。”】
【“应小吉,你知不知羞?”】
【“你最好离我远些。”】
【“你好吵。”】
谁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低声说话,像一谱永远也唱不完的步虚长词,咿咿呀呀地掺着旧年的冷风,将我挟裹其中不肯放过。
曾听人说,陈年的痼疾发病,牵一发可动全身,无论换做谁都得要受些苦楚。
但愿一梦旧疾平。
在病痛的渺梦间隙,我偶有清醒的时候。白日里醒来,耳边惯是能听见即鹿的咋咋呼呼,抑或是应院首的长吁短叹。可往往还未来得及想起嘲笑应院首如今也敢进我房里,我又会陷入昏沉之中。
倒有一次夜里醒来,瞧见了窗外浅浅刺入的月光。春日的夜很静,我几乎能听见后屋树丛中蛐蛐的嬉戏声。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脑袋像是肿成了两倍大,两侧颞颥跳动着疼,整个人如同从荒漠流沙中爬出,干枯滞涩,燥得厉害。
我瞧见榻前有一道黑影,来不及分辨是谁,几乎要干裂的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水……水……”
我瞧见那身影似乎是一震,当即便站起了身。那人没点灯,只就着窗外不甚明亮的月光走到外间,我听见踢到椅子的声音、听见吃痛轻哼的声音、听见水壶碰撞的声音。
清水送到了我唇边,那人将我扶起,动作笨拙,似乎并不熟练。我的后脖子搭在一条手臂上,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即鹿的手臂什么时候粗成了这样?
没来得及细想,清水被小心翼翼灌入了我的嘴里。
湿润的凉气顺着喉头与食道渗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我像是被关在地府千年的饿鬼,不知疲地吮吸着眼前的琼浆玉醴。
一连喝了三杯,我这才缓了过来。
可是水喝得太急,我感觉到胃肠有些发胀。我一下接一下地打着嗝,停不下来,余光见到那人身形顿了顿,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迷迷糊糊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傻蛋。
心中的骂刚说完,一只手就犹豫着挨上了我的背。
一开始是打,直愣愣地碰在我的脊背上,打鼓似的,不知道收敛气力,粗蛮而不熟练,惹得我几乎要开始咳嗽。
可慢慢的,像是逐渐掌握了技巧,背上的力道放缓,从直击变成了斜拍,力道轻了,像是在对待捧在手心的珍宝,顺着脊索慢慢轻压,给我顺气。
我的嗝终于停了。
我听见那人长长吁了一口气。
似乎由于打嗝耗费了我太多的力气,疲惫渐渐又侵袭了我。接着,我半眯着眼拽着那人的手,黏糊地开口。
“我、我……我要睡了。”
“嗯,你睡吧。”我听见那人说话,声音奇异地有些低沉。
我缓缓眨着眼,看见眼前的黑影越发模糊,脑子里闪过一丝异样却又怎么都抓不住。
我握着他,迷蒙地再次开口:“你……你是……是即鹿?”
过了一会儿,我几乎都要再次睡着了,才听见了那人的回答,声音似乎要比之前尖细一些。
“……对,是即鹿。”
身体被盖上了被子,被角严严实实地掖了进来。
我拉着即鹿的手,指腹摸到略微有些粗大的指关节。无意识地摩挲片刻之后,我扣住那只冰凉的手,欢欢喜喜地贴到了我火热的脸颊上,终于安心地再次沉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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