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到李园之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但黛玉是在这里住过一阵的,毫无陌生之感,隐约倒觉得这次才是真回到了家。一时间不及细想,就去找宝玉和湘云说话。

从上次别后,她和两人已是几个月不见,湘云一见她就叫着“林姐姐”迎了上来。黛玉自也高兴,拉了湘云的手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好,有什么不好!”湘云笑道,“令表兄这园子虽大,总没有什么事可做,整日里除了盯着打扫院子,侍弄些花草,也就没了。我见那片梅林很是雅致,叮嘱人要在意着,赶到冬春时节,梅花开时,定是出色的。”

黛玉早知道表兄最爱的便是园中梅林,听她这么说,便笑道:“可见你是主人知己了!”不知如何,念头一转,竟又想起当年大观园赏雪,诗社做梅花诗的旧事,因此联想起栊翠庵和妙玉来,忙把自己到苏州遇到妙玉、并帮着她逃离火坑之事说了一遍。

当年黛湘二人和妙玉最是情厚,更有联诗之谊,湘云听罢也感叹了一番。又道:“本来只道我们都是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还不知将来会落到什么境地,谁知变故生时,独独你超然物外,且又不忘旧情,救助姐妹好友,这世上的缘法也当真奇妙了。”

黛玉本来提起妙玉之事,正觉得不妥,生怕勾起湘云心思,听她如此说,言语间毫无嫉恨之意,只充满了感念,也笑道:“美人巨眼识穷途,想不到我当年诌的几句歪诗,这红拂女的判词倒恰和你对上。也只有你这副胸襟,方能守得月开见云明罢。”

两人彼此安慰一回,黛玉又问道:“宝玉在做什么呢?”

湘云不禁笑着点头道:“这就是我方才说的世间缘法了。那个人如今顿悟了,立了鸿誓大愿,要为平生所见奇女子作传,取名叫做金陵十二钗呢!”

黛玉听了好奇,道:“这书名也奇,怎么倒像仕女册页一般,他倒是写呢,倒是画呢?有了多少,先给我看看。”

湘云早知道她一定叫着要看,边笑边领着她往另一边院落内走去,口中道:“你说的原也不错,他也说了要为每个书中女子都写一副小像的。只说这书名,原是他年少时做过的一个梦,说是到了什么天外天、离恨天的去处,有一警幻仙姑引他读的天书,就叫这个名字。”

黛玉一听“警幻”二字,登时便怔住了,不由得想起自己重病之时做过的梦来。那可不就是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之中,有位仙子名为警幻,又称自己为姐妹,说自己乃是绛珠仙草下凡么!

倘若那不过是神魂迷乱之际的一个怪梦,如何宝玉也会到过同样的梦境?

若那太虚幻境是真,警幻说自己下凡报恩之事也是真,那么自己报恩之人,又是不是宝玉?亦或另有其人?

湘云见她只是走,低头默默不语,只当她听这些言辞觉得荒诞不经,因笑道:“你是知道的,那个人向来喜欢怪力乱神之说,你听听也就罢了,不必多想。倒是他丹青居然长进了,你去看看他画的那些小像,当真传神呢!”

黛玉听着也来了兴致,边和她说笑,边走进房中。一抬眼见李寻欢也在,却一边听着宝玉说话,一边拿了一幅画来细看,想必就是湘云所说的十二钗之图了。

宝玉一见她们进来,立刻笑道:“旁人暂且不提,李兄先品评品评,她们两位画得可像么?”

黛玉目光一闪,望着湘云道:“怎么,这画中还有你我么?”

湘云笑道:“你说他平生所见女子有谁?你我能逃得脱不成?”

黛玉听说,便就着李寻欢手上看去,见那画中人白衫红裙,手挽花锄,身侧纷纷扬扬尽是落花,面目清秀,却带着凄伤之色。角落里还有一抔黄土,前面一块木牌权作碑刻,题着“花冢”二字。原来正是自己葬花时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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