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素来勤俭,府邸规模不大,冬日庭院愈显萧瑟。

福纨沿着鹅卵石小道穿过花园,就见九曲回廊下站着一个人。这人身量偏瘦,着一身黄衫,脖子围着一条柔软的白狐巾。

听见脚步声,她回头,微笑行了一礼:“殿下,近来可好?”

福纨:“林小姐。”

“殿下唤我如晖便是,”她柔柔道,“当年东宫一别,倒许久不曾与殿下对饮了。”

福纨视线一瞥,才注意到廊下临时搭了张竹制酒桌,黄酒温得刚刚好。

“下雨了。”林如晖挑起一双狐狸眼望过来,下巴尖尖的,埋在白狐巾里,眼神柔且媚。

福纨没答话,却想起当年她来宫中伴读的时候,倒是经常这般胡闹。

一转眼,已经好几年了。

林如晖:“请。”

福纨大咧咧坐下,没碰那酒,只道:“林相一切可好?”

“承蒙殿下挂念,父亲安好。”她抬手替她斟了酒,“只是前几日听闻殿下染了风寒,心中挂念得紧。”说话间,她腕间白玉环与瓷壶轻轻相击,铛琅一声轻响。

福纨执起酒杯晃了晃:“孤有事无事,林相自当再清楚不过。”

“殿下这是怪罪了?”

福纨不语。

林如晖浅浅一笑,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话题:“关心则乱。”她视线如柔软的丝线,顾盼间,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张绵绵的网——就是这样的一双眼,叫京中多少官宦子弟神魂颠倒。

福纨却并不看她。林如晖咬了咬下唇:“怎么,殿下迟迟不饮,可是这酒不合口味?我记得殿下素爱黄酒,才特地寻了江南十三年陈女儿红,刚启的泥封。”

福纨瞥她一眼,玩味地说:“孤有孕在身,不便饮酒。”

林如晖丝毫不显意外:“果真如此,倒要恭喜殿下了。”

“何喜之有?”福纨猛地探身过去,握住了林如晖的手腕,往自己腰部一带,“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东西,你我可是心知肚明。”

林如晖懒懒抬眼看她:“圣上爱做梦,我们便陪她唱这一出戏,有何不可?”

“你最好明白,”福纨甩开她,眸色深深,“往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两人对视片刻。

林如晖垂眸,左袖掩唇,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福纨亦坐回原处:“太医院都打点好了?”

“他们不敢胡说。”讲这话时,林如晖依旧挂着柔柔弱弱的笑,却无端叫人看了起鸡皮疙瘩。

她接着道:“圣上如今疯得不轻,哪怕我们不提,他们为了保命,也迟早会寻上门来。”

福纨沉默了。

今夏,女帝不知从哪里听了传言,异想天开,命太医院全力研制女女生子的秘法,可这样的奇方哪里研究得出来?不过短短数月,已有数人因此丢了官职。

太医院院判迫于压力,采纳林相的建议,伪造了帝姬有孕的假象。一旦此事败露,怕是整个太医院的脑袋都不够砍。

林如晖一哂:“阴阳相合为正道,女女生子,世上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她抬手接了一滴雨珠,淡淡道,“不过是未亡人的痴心妄想而已。”

福纨面色微沉。

林如晖心细如发,立刻留意到了,改口说:“晓得你不爱听这些,我不讲便是了。”

福纨冷冷地:“她就是个疯子。”

林如晖:“不过,我瞧着圣上她对你,似乎……”

“她不曾对我如何,”福纨说,“那些秘药经楚侍中之手,统统换了个干净。”

林如晖狐狸眼勾了勾,有几分暧昧:“怎么,她竟没有碰你?”

福纨斜了她一眼:“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林如晖委屈:“就不许我八卦一下么?”

福纨:“……”女帝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乌七八糟的形象?

福纨道:“今上虽养着面首,更多时候,还是一个人宿在甘泉宫。”甘泉宫是帝后大婚的寝殿,皇后曾住了五六年,后按仪制迁居长乐宫,近来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此处。

林如晖眉心微微一皱:“甘泉宫?她一个人去的?不曾招人服侍?”

福纨:“只有几位女官和嬷嬷。”

林如晖眼神一晃,轻声道:“女官……楚衡则也去么?”

福纨有些奇怪:“她官居殿前侍中,自然是要去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如晖:“……无事。”静默了半晌,她道:“另一位‘陛下’呢,近来如何?”

福纨:“父皇?呵,左右不过是躺在养心殿熬日子。”

“哦?”林如晖眯眼,“殿下可曾亲自去请安?有没有可能,他已经……”

福纨语气略带嘲讽:“不可能。流水架的名贵药材往养心殿送,信我,她想尽办法,也会叫他活下去。”

林如晖:“可是,上回见‘陛下’他分明已经……已是个活死人了啊。”

福纨:“活死人,不还没死么?”

林如晖面露不解。

“死有什么可怕?”福纨笑了,“活着,才是望不到头的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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