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柔然撕毁盟约,派遣十万骑兵兵围云中,车驾出平城,大破之。建元帝又亲率轻骑追讨三百余里,一度深入柔然腹地,获辎重车马无数,大胜而归。
此举虽然未能彻底攻灭柔然,然宛如天降的靖军已将敌人吓跑了胆,云中一战,黄河阻绝,流血漂橹。经此一役,大靖北境不会再有大的战役。
消息传至洛阳,朝野震动。宣光殿里,太后大为惊恐。
惊的是他这一招险棋竟然赌对了,柔然果然背刺盟友,被他守株待兔地打了埋伏。
恐的是经此一役天子的威望必然上涨,渐不受自己摆布。
云中大捷,洛阳城举城欢腾,百姓自发庆祝,如同过年一般。太后不好忤逆民意,便命人一连七夜彻燃焰火,与民同庆。又在崇宁寺与白马寺供奉海灯,为阵亡的将士祈福。
六月初,皇帝正式班师,于一月之后抵达洛阳城下。任城王作为宗室之长率百官出城迎接。
车驾入城,百姓夹道以迎。洛阳城万人空巷,俱都涌向宣阳门至铜驼大街一带驻足而观,比肩继踵,充塞夹道。两边馆舍楼阁亦挤得满满皆是人,充塞夹道。羽林卫执戈铸成人墙将百姓隔开。
太后携一帮命妇公主等候在宫城正门阊阖门前,有些焦急地眺望着铜驼大街的尽头:“怎么还未来?”
她本不愿来接,但李仆射言云中大捷,天子威望必然空前上涨,她出来做个表面功夫也是必要的。但太后毕竟是妇人,不能同大臣们一道挤到城外去,便叫上了朝中三品以上的命妇及公主陪伴自己来此迎接,又不知出何考虑,叫上了娘家几个侄女。
念阮被安排和令姒一左一右抱着那两只柔然进贡的狐狸站在她身侧,此时略有些娇怯不安,这样的庆典,太后让自己站在她身边,着实太显眼了。她近来名声扫地,也着实难为情。
且……她疑心自己的婚变和那人有关系,她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但闻一阵礼乐,金鼓震天,铜驼大街的那端骤地如死寂静,下一瞬,不知是谁喊道:“吾皇万年!”
仿佛火星点燃爆竹,欢唤声接连响起:“吾皇万年!”
“吾皇万年!”
“吾皇万年!”
天子入城,山呼声震耳欲聋,响彻云天。远远传到铜驼大街尽头的阊阖门前,太后只觉足下发软,竟有些站不住。
她再难自欺欺人,终于意识到,经此一役,自己再不能控制这个被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了。
铜驼大街上文武百官拱立,随着天子乘战车在重重羽林的拱卫下浩浩荡荡行来,下跪山呼。年轻的天子身服冠冕立于战车上,身如华岳,风仪峻整。
十二旒白玉珠垂下,遮住了他俊逸深邃、乌沉若珠玉的眉目。
车驾停在阊阖门双阙之前,太后身后命妇贵女美人如云,一齐上前,笑脸盈盈地向他庆贺:“恭祝我皇延年永寿,长乐未央。”
嬴昭身在战车之上,隔着老远便看见那个桃花般细弱的女孩子亦在迎他之列。众多的美人之中,她着了一身轻雾般的牡丹薄水烟曳地长裙,雪艳疏明,姿同玉立,虽则还只有十五岁,却已显出艳冠群芳的绝色来。人间四月喧闹的春色也不及她姝丽。
分别日久,相思摧折人肠,他唇边不由荡起浅浅微笑,径直下车朝她走去。
念阮起身时恰对上他毫不掩饰的含笑眼眸,浑身一个激灵,如遭霜雪浸身。
万众瞩目之下,他看着她做什么?
嬴昭到底顾忌着礼法,先拜见了太后:“儿子拜见母后,愿母后韶华永驻,长乐无极。”
“我儿不必多礼。”太后笑晏晏的,与他铆足劲做一对慈孝母子。旋即由兰陵大长公主奉了呈着三盏金玉琉璃爵的玉盘上前,太后亲奉了一尊给他,满面添花地笑道:“但饮此酒,母后恭贺你大胜归来。”
嬴昭笑着接过,敛袖饮下。他也不顾是不是那么多双眼睛俱看着,伸手抚了抚念阮怀中抱着的白狐:
“这剩下的两尊留到庆功宴上再喝吧,眼下儿斗胆想向母后讨要一件贺礼,还望母后恩允。”
太后如何不晓他在想什么,众目睽睽之下求赐婚,也亏他想得出来。太后笑道:“我儿才打了那样大的一场胜仗,要什么母后能不给,但说无妨。”
他尚未开口,背后的意思却已被猜中,众人的笑容皆似僵在了脸上,念阮更是足底寒气渐起,恐惧不安地朝他看去。
晨阳璀璨的金辉之中,年轻的天子退后几步敛袍跪下,先郑重地朝太后拱手施了一礼。
他迎着她不安闪躲的水剪双眸,视线灼灼,带着志在必得的决心。一字一顿,辞声恳切地求道:
“儿想要萧家四娘子为后,山河同享,千秋携手。终我一生,誓此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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