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萼放下帘子,朝那将士笑笑,轻声问道:“不知那位贵人,中的乃是何毒?阿郎可否详细道来,在下也好事先斟酌一二。”

那将士闻言,薄唇紧抿,似是分外担忧,许久过后,方才沉沉说道:“中毒之人,乃是我邦主帅,大王四太子,人唤四狼王,陶兄约莫听过这尊号。”

周桃萼不好意思道:“我孤陋寡闻,不曾听过。”

那人一噎,只好解释道:“四狼王乃是大王四子,幼时被困山中,年才十岁,便以一己之身,杀了数匹豺狼,名震辽金,因而有了‘四狼王’的尊号。四狼王如今也才不过二十出头,便已是三军主帅,战绩彪炳,人人敬仰,实乃我辽金的大英雄!”

他言及此处,满眼皆是自豪与憧憬,可转瞬之间,又有几分黯然之色。

那将士瞥了周桃萼一眼,稍稍一顿,才又继续恨声道:“近来两军交战,我邦大军,原本是连战连捷,可那北周贼子袁宗道,奸佞阴毒,明着打不过我大金,就天天暗箭伤人!要么就搞偷袭,要么就放‘金汁箭’,害得我军接连溃败!四狼王这毒,就是中了袁宗道亲手射出的毒箭!”

金汁箭……

这名字,着实文雅得很,但周桃萼一听,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这所谓“金汁”,不是别的,就是人的屎尿,内含丰富的破伤风杆菌、大肠杆菌等,比不少毒药都毒。毒箭多费时费力啊,药草也不好找,换作“金汁”,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这个袁骠骑,想得出这样的法子,属实配得上“奸佞阴毒”这四个字。

想到那人的清俊模样,白衣翩翩,勾唇轻哂,把玩着金匕首,立于缃桃树下……周桃萼无奈至极,忙又问道:“四狼王中的……该不会就是金汁箭罢?”

若真是这恶心至极的金汁箭,那可真就是回天无术了!

那将士正欲出言,却见马车忽地止住,再一掀帘,却是已到了金军安营扎寨之地。他急急下车,又催促周桃萼跃下车架,二人冒着朔朔寒风,一路穿过壁垒、木栅、牛马、篝火,终是行至深处,止步于一营帐,由人前去通报。

狂风掠野而来,吹得周桃萼几乎立不稳当,幸而没过多久,便有一人,身着缁色衣衫,生得苍白如雪,好似是一内侍宦官,来唤周桃萼入内。周桃萼此时已冻得手脚冰凉,见账内灯火昏黄,透着暖意,忙不迭随着那宦官入内。

她一入帐中,果然暖和几分,便抬手呵气,搓掌跺脚,心上放松许多。

那宦官瞥她一眼,淡淡唤她上前。周桃萼抬眼一望,便见营帐深处,有一人闲倚榻上,半解着盔甲,肩上血染,手中持着书册,容貌却是看不真切。

那人见她入内,搁下兵书,倒是平易近人,笑问她道:“你是何人?”

周桃萼张口欲言,那宦官却代她答道:“归义县一郎中,本名陶二。”

四狼王颔首,用金语笑道:“方圆百里的郎中,都教你寻来了,也是费心。”

他此言落罢,眯眼一望,见那来者发髻散乱,面色黧黑,臃肿不堪,倒也不曾觉得不妥,只是暗叹战乱四起,百姓着实艰难不易,这便唤了周桃萼近身把脉。

周桃萼也不多言,先望其气色,再把其脉息,观其伤势,接着猛地低头,竟是用自己的鼻子,去闻四狼王那箭伤去了。

她凑得极近,二人呼吸相闻。四狼王见此情形,却不过微微挑眉,未曾躲避开来。

他垂眸凝望着眼前之人,忽地发觉此人虽模样粗笨,身形臃肿,但却生得睫羽浓密,甚至略略有些卷翘,恰似两把细巧小扇,轻轻颤来颤去,着实好看。

待她起身,那褐色眼眸的男人,方才轻笑着道:“陶二,我这箭伤,味道如何?”

周桃萼已然知道了他中的何毒,心上微松,便笑了笑,说道:“四狼王伤在左肩,左臂青筋浮现,血纹密布,伤处闻起来虽有血腥气味,但却还有淡淡花香。此毒名曰‘射天狼’,可使人伤势难愈,因不常见,故而不好解,但若识得,便也算不得难解。”

内侍闻言,眉眼放柔,连忙望向四狼王。

“射天狼……”

四狼王轻念着这三字,不由笑道:“射天狼,即是妄图射我这天狼。这般心思,袁骠骑那莽汉,可是想不出来,定然是鹤千岁的歹计。那个养鹤的,最爱杀人诛心。”

周桃萼不问世事,四狼王说的这鹤千岁,好似是个北周的厉害人物,但她却不曾听说过了。

她浑不在意,自顾自地掏出炭笔,又管那宦官要来宣纸,边写着药方,边叮嘱道:“接连三日,每日服药一剂,此毒可解。解毒之后,数月之内,手臂仍会有些软绵无力,待到一年之后,便会恢复如故了。”

周桃萼写罢药方,又将炭笔收入袖中,只以为交了药方之后,便会有人掏出银两,送她归乡。哪知那宦官接了药方,却换作不大熟练的汉话,平声说道:

“陶郎中,你还须得待上三日。三日之后,若是药到病除,我便会奉上酬金,差人送你回归义。”

周桃萼皱起眉来,虽能理解,但到底还是归乡心切。她点了点头,不复多言,便由着宦官萧奴安排,老老实实,在这金人营帐之中,足不出户,待了整整三日。

三日过后,那四狼王果然药到病除,左臂血纹尽褪,伤处亦已结痂,虽仍有些无力,但提笔拾筷,皆已不成难处。

周桃萼立于帐中,见那四狼王已经可以试着舞剑,心中也有几分高兴,正要出言,问自己何时可以归家,未曾想那四狼王,骤然利落收剑,立于灯下,仰袖抿了口羊羔酒,随即挑眉看向周桃萼,轻声笑道:

“陶二,我年少之时,游历中原,闻得一句豪言:‘大丈夫生于乱世之间,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你虽无三尺之剑,却有岐黄之术,不若跟了我四太子,当乱世英雄,立不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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