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行至一百九十阶的时候,陆辞仙忽然叫住了她。
或许是想起了往事,她回过头来竟笑了笑,“这一路上你好像叫了我很多遍”
陆辞仙却突然哽住,眼眶有点发红,他笑的有点难看,是她第一次见他笑的这么难看,他说,“道一,你还没有叫过我一次师兄呢。”
她沉默了一下,山风吹过她额边的碎发,她轻声道,“等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
陆辞仙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一张口什么也说不出,他的手指紧紧捏着怀里的剑。
“辞仙,就走到这里吧,接下来该我独自上去了。”她抬起头来,认真的看了他一眼,郑重道,“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比感激当年在清水县遇到了你和师父。”哪怕之后她即将要拔刀,哪怕今日她身死在道衍阁。
陆辞仙身形停住,眼眸里霍然泛起深刻的苦难,他想,真苦啊,比当年在清水县吃过的那颗果子还苦。
最后九阶,她摸着腰间的弯月刀,一步一念,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她还记得这首诗,温韫教她的第一首诗。
念完停立,她看着眼前的身姿挺拔的温韫,想起十年前的他像是一把剑意惊人的无鞘剑,而如今,他终于将周身刺人的剑意尽数收敛,眉眼中温和的笑意,一如当年蹲在她床头给她讲故事的温韫,好像这么多年过去,他什么都没变。
“师父,我来了”
这位剑道第一人忽的欣慰的笑了,“道一,你找到了你的刀意。”
四年前的温韫对她说,道一你要有自己的刀意,武道之路才能继续走下去。只是可惜,那个时候的温韫是多么想看到她找到刀意啊。
她从怀里掏出那把通体血色的枯草递给他,眼神没有半分躲闪,“炼妖草,天下唯有滕氏一族才有的珍宝,我曾答应师父万死亦要将它送到师父手上,如今不负所托。”
他接过炼妖草,这位剑道冠顶的青年人眼底终于有过一丝复杂神色,“道一,这次你是为了你心中的道?”
“是”她拔出腰间的弯月刀,山谷的风吹过刀刃,发出一阵呜咽的响声,“师父出剑吧”
他似乎极低的轻叹了一声
红色的剑穗拂过他苍白得过分的手腕,他执掌太一剑的瞬间,她再也感觉不到温韫的存在,眼前只有那把剑,天地中的唯一一剑!
她无从犹豫,第一刀便是道衍十三式里的最后一式,悍然的刀意似乎要斩断世间一切,没有防御只有攻击,以生死之力换这一击!
天地之色倏然暗了一下,山间的风停了。一股从灭天之威笼罩了山谷,只见她这一刀既出,却不见这刀之形,犹如穿破空间,转眼就突然出现在眼前!
温韫闭上了双目,没有多余的动作,抬手一剑!
“叮”巨大的剑鸣声响起,那股刀意便寸进不得,金色的刀光在颤抖,好像支持不住就要溃散开来。
“啪”天边闪过一道雷电,瓢泼的大雨淋湿她失去血色的脸。
然而就这这个瞬间,刀意金光溃散显示出了一张五行符,五行符的业火之立刹那随着刀光溃散焚烧他的执剑之手。
便是那一刻,她一刀割破手掌,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她握住弯月刀的刀刃,竟将神念一分为二,注入刀内,强行人刀合一!
他的手掌灼痛脸上却不见一丝痛苦,他只是握住太一剑,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他手中的剑!
她一个跃身,一刀刺来,分化为千万刀影,虚虚实实不可探,这个世界里道一消失了,只有无数的刀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步步紧逼,躲无可躲。
他微微侧身,皮肤被刺骨的杀意激起颤栗,杀意最为沉重的便只有那一刀,对着他心脏的一刀!他一手持剑,一手指天,紫蓝色的雷电之威从天而来,和太一剑汇成一体,一剑破万法!
寂静,只剩下绝对的寂静,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了声音。
这一剑,剑至风绝!
“噗嗤”她弯腰吐了一口血,很快血色便被大雨冲刷干净。“借天地之势,师父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啊。”
她微微一笑,很快就站直了身子,手里握住弯月刀,神色陡然间沉静下来,她看着温韫,一字一句问道,“师父,你可曾入魔?”
这样一个曾作为正道魁首的道衍阁阁主却在此刻发出一丝喟叹
她像是得到了某种想要知道的答案,眉边泛起一丝冷厉,脱口而出,“师父让我灭滕氏的时候,是不是想让道一永远留在那里,死于涂山囚狱?”
“咳…咳”她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被温韫连破两招终是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内伤。
雨幕模糊了她的眼睛,神思却溯回到了一年前,滕氏被灭族的那一晚,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气。她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如同想到了什么令人痛苦的事。
她喘息了一口气,“滕氏并不是魔道中人,我一直想不通师父为什么执意要灭。可是”她顿了顿,又道,“我从未质疑过师父,即便如此,我也愿意相信滕氏有他必死的理由,也许如辞仙所言,他们与魔道暗中勾结。”
她惨笑了一下,“滕氏一族上下六十八口人,我还记得那一晚,我连挥道衍十三式,共出七十八刀。他们的鲜血就喷在我脸上,灼热的像是永远都流不完,每一个滕氏人在死前都拼命的叫着那句话”
她抿了抿干裂的唇角,声音干哑,“道衍所相,三世而亡。”那些不甘、怨恨和拼命诅咒的话,她本不该记在心上,身在江湖手上染血早就让她心智坚硬。
“可是”她蓦的抬头,紧紧的看着那个执剑的年轻人,“滕家家主滕应淮以自身寿命为祭,滕氏主脉共六人不惜以身殉法,启动溯回阵也要守住涂山囚狱。”
涂山囚狱,世上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一个囚禁了所有地蜃级别妖魔的地牢。妖魔从下至上分为四个等级:黄镜、玄中、地蜃和几乎能毁天灭地的封天大妖!
而若涂山囚狱失守,被囚禁于其中的十几头地蜃妖魔重回人间便是苍生之危,人族重回数千百万年前的奴仆之位,天下生灵再受妖魔主宰之苦。
不仅如此,涂山囚狱内的核心阵法更是困守封妖十三窟的最外一层封印,封妖十三窟里的第十三层封印的是传说中的封天大妖!
若是涂山囚狱核心阵法被毁,封妖十三窟最外一层封印松动,纵使封妖十三窟共有十三层封天阵法也担不起一次万一。
她深深吸了口气,嘴边的笑意渐渐苦涩起来,“师父,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滕氏世代守护这涂山囚狱的核心阵法,而涂山囚狱其中一个入口就在滕氏后山!”
所谓的炼妖草唯滕氏才有的原因便在于,炼妖草唯用滕氏人的精血饲养才能生长,而炼妖草所结成的花便是构成涂山囚狱核心阵法的阵眼之一,每隔十年便要更换,否则阵法会因能量不足而溃散。
其实不必再问下去,有些事顺理成章的都能想下去。
温韫也许根本不是要那些炼妖草,所谓的要她去拿炼妖草只不过是个借口,他明面上要她去灭滕氏,暗地下却派了另一队人马乘着她灭门滕氏之时绕到了后山,图谋破开禁止拿走涂山囚狱核心阵法的炼妖花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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