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致披着厚重的夜色,望着明琬的背影说:“吃饭了。”

他的面容依旧完美,像是一座化不了的冰川,将所有的痛苦和挣扎冻结在冰层之下,宁折不弯,孤寒而又强大。

明琬没吭声,半晌低落道:“还有呢?”

她背对着闻致,并未看到他抿紧唇线,喉结几番滑动。

许久,极轻的嗓音传来,低低道:“别哭了。”

明琬微微睁大眼睛,烛台的光晕落在她眸中,泛起一片湿润的涟漪。

奇怪,明明被闻致抛弃冷落、被他恶言相讥,明琬尚且能将眼泪憋在眼眶中,勉强维持表面的坚强……可当此时闻致用低沉的、姑且算得上是和煦的嗓音说“别哭了”时,她心中紧绷的弦“吧嗒”一声断裂,眼泪反而像是决堤般涌了出来。

原来不管一个人多冷、多锋利,只要他稍微温柔些,哪怕只是一次,就能让她忘记之前所有刺骨的寒冷。

闻致大概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终究选择了缄默。

好在明琬并不是个太过矫情的人,她不能像闻致那样因自己心情不好,就弄得全府的人都提心吊胆。

年夜饭还是要吃的。

厅中摆了两桌,明琬、闻致、小花、丁管事和两个随身的侍婢享用大圆桌,而其他没归家的杂役厨子则分坐在靠门边的长桌上,一时人来人往,明灯如昼,所有人都暂时抛却了尊卑上下之别。

明琬不会喝酒,席间却是主动起身敬了丁管事一杯,道:“丁叔,实在抱歉,方才扫了大家的兴。”

丁管事受宠若惊:“少夫人万万不可!哎呀,这说的什么话,折煞我了!”

明琬小口抿完一杯酒,酒水入喉如刀,辣得直皱眉。

一旁的闻致皱了皱眉,难得管一次闲事,低声提醒她:“不会喝就别逞强。”

“没事。”明琬掩唇,轻轻打了个嗝。酒水的灼热从胃部一路攀升,晕红了她的脸。

下人们不敢灌闻致的酒,只追着丁管事和小花敬,后半夜杯盘狼藉,欢声笑语足以暂时掩盖大业街上那段不愉快的插曲。

明琬第一次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她只喝了一杯,已有些飘然欲醉,饭后守岁时看人都有了重影,身子如泡在温暖的热水中,所有的忧愁苦痛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望着神堂中通宵达旦的灯火,听着庭院里小花和侍婢们放炮竹的笑闹声,轻声念叨。

神堂里很肃穆,闻致将视线从那一排排灵位上挪开,落在明琬绯红的脸颊和飘忽的眼神上,淡然道:“你醉了,回房去睡,此处并不需要你值守。”

明琬迟缓地摇头,垂下的眼睫轻颤,“不能睡。今年活得太累了,要守岁,明年才能平安顺遂。”

亏她自己是大夫,竟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闻致在心中低嗤。

“抱歉……”身边忽然传来明琬的轻哼。

闻致一顿,扭头望去,只见明琬将脸往臂弯里蹭了蹭,自语般喃喃:“……在马车上时,我不该说你一辈子也不懂友情。”

她记得闻致被五陵年少簇拥的样子,也曾志同道合,义薄云天。毕竟,没有人是生来就带刺的。

认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明知有错还一意孤行,那才丢脸。

闻致目光复杂,面色却渐渐平缓柔和下来。

其实,不懂友情的……是她。

明琬歪在椅子中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天色蒙昧,雄鸡唱晓,她身上盖着温暖厚重的狐裘大氅,大氅上有清冷熟悉的木香,那是属于闻致身上的味道。

而闻致,已不在神堂。

大概是长时间保持一个不良的姿势睡觉,明琬的头还很晕,脖子也酸痛,以至于她一时没能想明白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以及闻致的大氅为何会出现在她身上。

闻致长时间以来的冷漠脾气使得她不敢细想,只能粗略地将这桩功绩归结于丁管事的照顾。

明琬小心翼翼地将大氅从自己身上褪下,抚平,打算晒干净后再还给闻致,却不料大氅下还藏着东西,她一抖,那红彤彤的物件便啪嗒一声坠在了地上。

是个红纸包,里面装着几两碎银的压祟钱。

没有署名。

初一,走亲串友,明琬带着青杏回了明宅,给明承远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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