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总督兼学政,二品大员季淮璋,铁青着脸,高坐公堂之上,下面是摘掉乌纱帽,头戴枷锁的杜县令和几个学子。
他对狱卒暴喝道:“去把颜泽苍抓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个衙役,“大人,颜泽苍来投案了。”
季淮璋微讶,一拍惊堂木,“把人给我压上来!”
乐景被衙役粗鲁的推搡下踉跄着走进公堂时,他突然想起某位维新变法的领导人的绝命诗来。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当初该是多么绝望,才会视死如归?
“跪下!”身后衙役用力摁下了乐景的身体,乐景双膝跪地,平静的抬头仰视着高高在上的辫子大人。
“颜泽苍,你可知罪?!”
乐景面无表情:“学生不知。”
季淮璋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你教唆串联县学学子行凶,将孟县教谕郑安伦殴毙,并把英吉利国贵族亨利·霍华德打成重伤,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乐景在心里缓缓画了个问号。
只是重伤?没死?
这个洋人的命太硬了吧?他是怎么创造生命的奇迹的?
乐景挺胸抬头,挑眉一笑,说不出的讥讽之意:“学生没有可狡辩的,学生知罪。即便洋大人杀人放火,烧杀掳抢,我也不能反抗,若反抗,朝廷必要治我不敬之罪,而我不仅反抗了,还在反抗过程中让洋大人受了伤,这还不是罪无可赦吗?”
季淮璋沉下脸,一拍惊堂木,“大胆狂徒,公堂之上还伶牙俐齿出言不逊,来人,给他带上枷锁,压进大牢!”
杜县令带着枷锁,给堂上大人连连作辑,惶恐道:“大人息怒,颜泽苍年少气盛,不懂事,出言顶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孩子计较。”
他费力转头看向乐景,焦急地拼命给乐景使眼色,“还不快向大人赔罪认错! ”
“我没有错!”乐景直接站了起来,昂首睨视着公案后的季淮璋,“我今日来这里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人固有一死,或亲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若我的死能激发四万万同胞胸中的血性,那么我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少年长身而立,似松柏,似劲竹,声音铁骨铮铮,隐约能听到刀枪不屈的嗡鸣。
杜县令心头大恸,狼狈低下头,老泪众横,“大人啊,我华夏不能再退了啊,不能再退了啊……”他弯下腰,一下又一下地给季淮璋磕头,七尺大汉哭的宛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哭声苍凉无助,“再退,华夏就没了,没了啊!”
身边的几个学子也哭作一团,三三两两开口道:
“神州之大,却不再是我华夏人的华夏了。”
“如果我们这一代再不奋发,以后的子孙后代都要沦为洋人的奴隶了!”
“朝廷那么多大人,竟然连根硬骨头都找不到吗?当官不为民做主,你们当的是什么官!”
季淮璋闭了闭眼睛,脸上难堪之色一闪而逝,他摆摆手,疲惫道:“把他们压进大牢,明日再审吧。”
……
乐景带着脚链,靠坐在牢房湿冷的墙壁上,兀自出神。
杜县令干哑的声音自隔壁响起:“我虚长你几岁,就问你喊一声贤弟吧。”他短促地笑了几声,“黄泉路上咱哥俩作伴,也不寂寞。”
“可惜那个洋人没死,咱俩说不定也不用给他赔命。”乐景百思不得其解:“那么多人揍他,怎么就没有把他揍死呢?”毕竟郑安伦这个汉奸狗腿子都死了,霍华德莫不是练了金钟罩铁布衫?
杜县令沉默了将近一分钟,才艰涩开口说道:“是我派兵,救下了霍华德。”
乐景微讶,转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的关窍。
“我压根不想救那个洋人,我恨不能他去死!我也不在乎自己仕途,我连死都不怕还担心这个做什么?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们啊。”杜县令叹了口气,声音萧瑟凄凉,“你们都是好孩子,都那么年轻,不值得因为这种人丢了性命。”
“只要霍华德没死,我就可以一个人把这件事扛起来,不会牵连到你们。”他苦笑一声,“早知道会是如今的局面,我当初果然就不应该救他。”
“不过他就算没死,也有他受的。”杜县令低哑一笑,说不出的快意,“他现在就是个废人,四肢全断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生不如死。”
乐景解气一笑,霍华德这样活着还真不如死了。
他盘起腿,安抚杜县令:“法不责众,朝廷应该只会处置了咱们两个首脑,其他人不会有事。”
“你难道以为,只有你怀有死志吗?”乐景的左手边的监狱突然响起沙哑的人声,“我也不是孬种!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个回答纷纷得到了其他牢房的几个学子的响应:
“与其在洋人面前卑躬屈膝苟且偷生,还不如一死百了!”
“我要让洋人们知道,我们华夏还是有几个硬骨头的!”
“若蝇营狗苟,生亦何欢?若舍生取义,死亦何惧?!”
学子们的话,让乐景的心中不由升起冲天豪情。
他从这些少年身上看到了可贵的叛逆。
每逢华夏动荡年代,就是一个需要少年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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