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雪跑出皇城不肯回来的事穆如意是听三河说了才知道。

彼时,他正陪母妃侍弄花草,听了内侍监的话一个没留神将一株刚开的牡丹剪坏了。

“哎呀”海妃在穆如意身边惊叫起来,“你小心些。”

穆如意怔怔地低头:“母妃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海妃在宫人的搀扶下,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牡丹花苞无声地叹了口气“担心陛下?要我说,陛下不肯回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寻常人家的孩童离开父母尚且难过呢。怎么,咱们皇家的孩子就不知道难过了?”

道理穆如意都懂可陛下若是不回宫天下总会乱的。

“母妃,我去将陛下接回来吧。”穆如意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见三河尚未离去,抬腿就想往王府外走。

海妃却一把拽住了穆如意的衣袖:“你去了,陛下就能回来吗?”

“我”

“陛下许久未见两位殿下濡慕之情正深,你现在去请御驾回銮,不是自讨不快吗?”海妃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如意你与陛下再亲近,也是君臣。你记住了吗?”

穆如意浑身一震,失落地垂下眼帘,接过海妃递来的剪刀,低低地道了声:“儿臣知道了。”

“君臣之间的大忌,你怎可犯?”海妃失望地望着他,“母妃教你的,你可是都混忘了?”

“儿臣”

“陛下未回鸾前,你不必进宫。”海妃并不给穆如意解释的机会,携着宫人,拂袖而去,“你在王府中好好想想,何为君臣之礼!”

“儿臣谨遵母妃教诲。”穆如意跪在地上,深深地垂着头,等海妃的身影消失在殿宇内,才叹着气起身。

穆如意嘴上说谨记教诲,实际上,还是忍不住派人去找了小皇帝。

国不可一日无君,穆昭雪怎么能不回皇城呢?

但穆如意不敢真的像秦轩朗那般,直直地冲到小皇帝面前谏言,他只一夜一夜地听着侍从的汇报,翻来覆去地煎熬。

好在,穆昭雪不是任性的孩童,在朝臣们开始隐隐不安的时候,他回来了。

那日,穆如意携群臣恭候在皇城前,遥遥见少年骑着骏马,卷起一阵凛冽的风,他的心倏地一跳,意识到穆昭雪身上有什么东西变了。

穆如意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小皇帝勒紧缰绳,眼里已没有离开皇城前的恍然,他望着穆如意,与望其他朝臣并无半点分别。

穆如意的心在不知觉地时候空了一块。

往后五六年,日子如流水般逝去。

少年天子褪去青涩,完完全全继承了他父皇的冷酷与狠厉。

穆如意再未在宫中留宿过,也再没有机会拉着穆昭雪的手,在赤色的宫墙下漫步。

他们恪守着君臣之礼,直到朝臣们闲来无事,将目光放在了穆昭雪的后宫上。

穆昭雪没有侍妾,没有嫔妃,更无皇后。

他的父皇穆如期从一而终,直到归隐田园,身边也只有夏朝生一人,他便也早早言明,今生只会娶一人。

朝臣们没什么意见,也不敢有意见。

但是他们没意见,不代表他们不提意见。

短短两三天,穆昭雪就收到了无数张美人的画像,里面有男有女,五花八门,看得他头疼欲裂,看到画卷就烦。

朝臣们盼星星盼月亮,没盼来穆昭雪的回应,抱团起来合计咱们可以去找穆如意商量对策啊!

穆如意可是当今陛下最器重的皇族子弟,不久前,还赐了王府,让他陪伴海太妃安度晚年。

“王爷,您得劝劝陛下。”朝臣们跪在穆如意的书房前,吵吵闹闹,不让人安生,“后位空悬,臣民惶恐。”

在桌前写字的穆如意手腕一抖,毁了一张上好的宣纸。

他幽幽叹息,同身边侍从小声说:“陛下不愿娶亲,我劝又有什么用?”

侍从低声附和:“殿下说得是这些朝臣们也真是不讲道理,难道要殿下带着画卷,去逼陛下挑吗?”

“荒唐。”穆如意卷起衣袖,示意侍从给自己换一张宣纸,“就算我真的带着画卷去,陛下也不会看的。”

他近些年虽然与穆昭雪不似幼年时那般亲近,却依旧了解陛下。

穆昭雪不愿做的事,谁也劝不了。

书房外的吵闹声不知何时小了下来。

穆如意当朝臣们走了,吩咐侍从:“去送送各位大人,就说我近日身体不适,有心无力,帮不了他们。”

侍从应声离去,走到书房外时,见一人立于院中,立刻面色苍白地跪了下来。

穆如意并不知院中异样,头也不回地嘀咕:“怕是要告假几日”

“朕何时允许你告假了?”

穆如意手中的毛笔跌落在地。

他愣住一瞬,继而撩起衣摆,跪拜在地:“陛下。”

漆黑的袍角从穆如意的眼前窸窸窣窣地拂过,仿若黑色的波浪,将他的心高高地抛起,悬在了一个无法言说的位置。

“起来吧。”穆昭雪语气淡淡,“朕都不知道,你身子竟然不适,是朕疏忽了。”

“陛下臣不过是偶感风寒。”穆如意起身,才惊觉,穆昭雪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

他舌根泛起苦意,垂头辩解:“臣有罪。”

穆昭雪坐在书桌前,眯起眼睛打量穆如意墨迹未干的字迹:“何罪之有?”

“臣”

“难不成兄长也要逼着我娶亲?”年轻的帝王话锋一转,仰起头,目光锋利地刺向了他,“难不成,兄长这儿也有画卷等着朕看?”

穆如意心里一痛,再次跪在地上:“臣没有。”

穆昭雪平静的目光泛起了涟漪。

眼观鼻鼻观心许久的三河见状,上前一步,将穆如意扶了起来:“王爷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穆如意站了起来。

“兄长在王府中若是闲得无事,便去替朕寻寻父皇和父后。”穆昭雪收回了视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穆如意写的字上,语气散漫,“朕的后宫不牢你费心。”

穆如意咬着下唇轻轻道:“臣知道了。”

穆昭雪满意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时,脚步微顿:“怎么瘦了这么多?”

“臣无碍。”

“三河,去库房里多取些补品。”穆昭雪吩咐身旁的内侍监,“再让太医来给朕的兄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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