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的穆如期没有看走进殿内的人。

他举起双手在虚空中胡乱挥舞:“滚开滚开!这是朕的皇位,你们你们滚开!”

夏朝生一点一点回过神,冰凉的十指无意识地绞紧。

若是换了没经历过重生的人听见穆如期的疯言疯语只会说昔日的太子殿下被赶出东宫后,失了志。

但夏朝生是经历过重生的人。

他从穆如期的话里寻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可以重生,穆如期也可以。

夏朝生抿唇走到榻前,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形容枯槁的穆如期。

“你认得我?”

穆如期循声,木木地抬起头。

昔日不可一世的太子,眼睛布满血丝神情万分呆滞,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看清站在榻边的人是谁。

“朝生夏朝生!”穆如期的脸上涌起了病态的红潮仿佛溺水之人看见了救命的稻草。

穆如期伸出了手拼命向夏朝生抓来。

夏朝生就站在他能差一点能够到的位置,沉默着一动不动。

“朝生?”穆如期的胳膊无力地跌落,眼神阴郁,大声质问,“你也要背叛我吗?”

“不,不可能。”

“世界上谁都可能不背叛我,只有你不可能!”

“朕朕这辈子会对你好,你不要走”

穆如期喊到最后,满脸痴迷。

仿佛夏朝生是自己的必生所爱。

而夏朝生脸上的震惊已经全部由冷漠取代。

他缓缓俯身靠近那张已经瘦得脱相的脸,轻笑起来:“你会对我好?”

穆如期忙不迭地点头眼底汇聚起微光。

朝生果然离不开他。

朝生心里果然有他。

夏朝生又问:“你想迎我入门?”

穆如期还是点头甚至描绘出一副“美好”的画卷:“朝生朕朕让你当男后,那个夏玉,朕不会再理睬了。他,他不是你们夏家的人”

夏朝生笑吟吟道:“真的吗?”

穆如期立刻倒豆子似的,将夏玉的身世说给他听:“朕也是被他蒙蔽了,朕朕从未对你起过杀心啊!”

“既然如此”夏朝生后退半步,在穆如期越来越亮的目光里,粲然一笑,“那就给我前世死去的族人偿命吧。”

穆如期呆立当场:“你你说什么?”

他整个人都发起抖,手脚并用,艰难地向榻里挪动:“你你,你不是人!”

穆如期惨叫起来:“你是鬼你是前世的厉鬼!”

站在殿外候着的长忠听见了殿内的异响,迟疑地询问:“王妃,可有不妥?”

“无妨。”夏朝生平静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有劳公公再等一会儿。”

长忠连忙应下:“王妃请便。”

夏朝生又去看吓得魂不附体的穆如期,幽幽道:“殿下不是要道歉吗?那就去问问,我那些前世死去的族人,他们愿不愿意原谅你。”

夏朝生说出口的每一个,都像是索命的咒,穆如期面如土色,几欲晕厥。

穆如期已经彻底疯了。

他不知道夏朝生也是重生之人,只觉得他是从前世跟来的,索命的鬼,找他来报仇来了。

“朕朕舍不得杀你!”穆如期哭喊着扭动早已残废的身躯,像一条臭虫,在肮脏的榻上颤抖,“朕真的心悦于你!朕是被骗了是的,朕是被骗了!”

夏朝生眼里划过一道嫌恶。

即便到了此刻,穆如期竟然还觉得自己无错。

他无趣地止住了话头,看了看窗外青白色的日光,心里涌起浓浓的疲惫。

他想问的,想追根据的,其实只有一个“为什么”。

为什么穆如期要骗他,为什么穆如期要害他至此,为什么,镇国侯府满门忠义,得到的却是那样的结局。

可直至此刻,夏朝生才明白根本没有原因。

因为穆如期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前世所想所爱的,一直是穆如期伪装出来的假象。

护着他的,是九叔。

爱着他的,也是九叔。

他知道这个就够了。

“我不要你死。”夏朝生捏着手炉,五指用力到泛白,“你不配轻易就死。”

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向着殿外走去。

“穆如期,我要你活着天天看着午门,看着我的族人曾经葬身地方。”

他的嗓音温和似水,说出口的话却将穆如期死死钉在了床上。

午门。

穆如期痉挛起来。

昏暗的殿内忽然多出了好些人,他们在夏朝生离去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榻前。

又像是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去。

穆如期吓得肝胆俱裂,仿若被人掐住了脖颈,脸色很快因为缺氧,涨得通红。

他似乎看清了他们的面容,又似乎看不清。

但他知道,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贯穿着一道可怖的伤疤。

“来了他们来了”夏朝生推开殿门的时候,听见了穆如期的哭嚎。

“王妃。”长忠却像是聋了,笑着说,“您瞧瞧这天,来时还好好的,一转眼,就要下雪了。”

夏朝生抬起头,果见天上阴云密布,风里也掺杂着细雪。

“走吧。”他收回视线,再也不去看身后时不时传来惨叫的宫殿,与长忠一道,走去了十一皇子的寝宫。

十一皇子还是个孩子,由母妃海氏抱在怀里,向夏朝生行了师礼。

夏朝生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当过师长,赶鸭子上架似的教十一皇子认字,好不容易挨到长忠来了,连忙匆匆出宫。

下了半日的雪将皇城重新笼罩在一片洁白之中。

长忠替夏朝生撑着伞,轻声道:“王爷在宫外等着王妃呢。”

“王爷来了?”夏朝生心里一暖,揣着手,不由自主勾起唇角,“下雪了,还来做什么呢?”

“王爷惦记着您呢。”

他耳根微红,想要反驳的时候,发现宫道的尽头,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朝服的穆如归撑着伞,隔着风雪,向夏朝生伸出了手。

“九叔”他愣了愣,拎着衣摆,匆匆跑了过去。

其实见过穆如期之后,夏朝生的心情就低落到了谷底,即便打起精神,在十一皇子宫中没有露出破绽,实际上,还是受到了前世记忆的影响。

他又想起了被关在凤栖宫中的自己。

想起了族人们在午门前的哀嚎。

但是站在风雪里的穆如归,让夏朝生顷刻间回到了现实。

“九叔。”他扑了过去。

穆如归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夏朝生甚少在外人面前表露感情,即便是回侯府,至多拉拉手罢了。

“嗯?”穆如归耳根微红,低头揽住他的肩,“怎么了?”

夏朝生将脸埋在穆如归的颈窝里,半晌,哑着嗓子喃喃:“想你了。”

穆如归浑身一震。

“真的。”他又说了一遍。

夏朝生说的是实话。

在死去的三十年里,他只是一缕无法转生,又无法触碰到九叔的孤魂野鬼。

他陪伴了穆如归三十年。

孤孤零零,孑然一身。

穆如归缓缓回神,替夏朝生拂去肩头的落雪,然后转头对着长忠拧眉。

长忠哆嗦起来,待将夏朝生送上宫外的马车,才悄悄对穆如归耳语:“王爷,王妃今日在宫中见了前太子殿下。”

穆如归的神情瞬间阴沉。

长忠苦笑道:“王爷,王妃要去看,奴才拦不住啊。”

“罢了。”穆如归跃上马车,掀开车帘前,回头对骑马候在一旁的红五,说,“去查查,现在是什么人在伺候着穆如期。”

红五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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