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视线直直投向此处,闻余被盯得面上微燥,忽觉得身侧少了点什么,他回过头,发现钟白停在了下面几阶台阶上,脸上有些慌乱。

“怎么了?”

钟白讪笑道,“没、没事儿,我就忽然想起来,今儿先生教的文章有些没听懂。师兄先走吧,我去问问先生。”

话音刚落,那人就急吼吼地钻入下方的人群中,仿佛被谁追着似的,只剩了个仓惶的背影。

闻余摸了摸后脑勺,不知她又搞什么幺蛾子。

回过头,却见方才还在山门边的男人已经走了下来,他停在离他几步远的高阶上,高挑的身影投下一片阴翳。

他捏了捏手心,主动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大师兄。”

“嗯。”那人淡淡点了点头,面色不是很好。

闻余抿嘴,问道,“大师兄是在找小白吗?”

听这话,他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明明还是古井无波的眼神,却莫名让他有了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他殷切道,“小白去找先生问文章去了,大师兄可是找她有事?我可以为大师兄代劳。”

站在高阶上的男人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眼瞳中隐隐泛出些寒意。良久之后,只吐出一个不用,便越过他离开了。

闻余摸了摸手心,一片湿汗。

……

学堂中。

瘦削的先生俯着腰,一片一片地捡起弟子们落下的垃圾,每拾几下,他都要撑着腰站起歇息好久。

再起身时,却见门口一道人影飞快地蹿了进来,在看清了来人之后,他惊诧道,“钟白?你怎么会来这儿?”

钟白没有料到会这么刚巧遇到先生,只好硬着头皮道,“先生,方才上课时,弟子有些地方听得不太清楚,想到就要休沐,下次再听先生教诲,可要再等一段日子了,这便鲁莽跑来,请求先生赐教。”

先生挑着眉,稀罕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钟白还会主动求教了?”嘴上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垃圾篓,没有犹豫地走回了讲桌,“哪儿看不懂?”

钟白本就甚少听课,对先生厉堂课所讲的内容都不了解,当下又是情急,就随便翻了一页,“这就是弟子看不懂的地方。”

先生一看就皱紧了眉心,“这么简单的句子你都看不懂?”

钟白觍着脸,“我……基础差。”

先生虽古板严肃了些,可对待学生还是极其有耐心和负责任的,当下也没有对她的愚笨有什么意见,他正襟危坐,解释道:

“知耻而后勇,源于知耻近乎勇,语出名典。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知道了羞耻,就接近于有了改过的勇气,一个人为自己所犯错感到惭愧时,就应当拥有去承担错误的勇气。”

“明白了,先生。”

钟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眼对先生道,“那……若是这个错误实在太大了,纵使承担了也无法弥补对方受到的创伤,该如何是好呢?”

闻言,先生抬了下眼皮子,混浊的瞳孔中有些许惊诧之色。显然也没有想到,钟白还会举一反三,仿若真有一番探究的精神,当下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

“不论这个错误给对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不论这份担当能不能弥补对方,都不是一个人逃避错误的方法。承认错误,是君子所为,强求受害的一方原谅,则是小人所为。能否得到对方的原谅,并非君子不行的理由。”

承认错误,是君子所为,强求原谅,是小人所为……

她喃喃重复着。

往日只觉得先生讲话枯燥无味,今日经先生一点,只觉得心中的愁绪被一点点捋顺。思考良久,钟白喜抬头,“多谢先生教诲,弟子明白了。”

先生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孩子悟性不错,只是玩心太大,若是能定下心来,也是个不错的苗子。

想到这,他脸上的神情也好了许多,竟头一次对钟白摆了笑脸,“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吃饭吧。”

“是,先生。”

再走出学堂时,钟白心中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下,纵使大师兄不原谅她,她也该坦荡地承认错误,向大师兄道歉的。

想通了这事后,钟白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她穿入贤学阁的小廊,拐至贤学阁侧门。刚迈出一只脚,便有一道强势的力气拽住了钟白的胳膊,直往旁拖了去。

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将她笼罩。

那人撑着墙,将她堵在墙角,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语气低哑,缓缓道,“知耻而后勇,小师妹睡了师兄,可有拿起勇气,对师兄负责?”

“大师兄你……”

赵既怀贴她贴得极近,抬眼间,轻颤地羽睫扫过男人的衣袍,发出细细的声音。

钟白本还清明坦荡的心绪,被这忽然贴近的气息一搅,顿时失了分寸,她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缓缓吐出一句,“有,有,如何负责……”

听到这话,头顶传来一阵闷笑,他又凑近了些,男人的话轻巧落在了钟白耳尖,他用低沉的声音问,“如何负责,你说呢?”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尖,本就敏感的部位瞬间染上了一层绯红。

“我……我……”

她结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负责法来。只觉得耳旁只剩下了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那声音剧烈得,似乎连带着耳膜都在悄悄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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