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子弦的感冒很快好了,藻溪镇的救援和志愿服务也到了尾声。应子弦还惦记着自己那个个案,这一天就和陶梦泽一起出发,又去了藻溪镇。
车上,陶梦泽对应子弦简单讲了一下情况:“我们干预的那个妈妈还可以,干预过程中她一直在表达自己的情绪和感受。就是单老师那边的个案好像不是很顺利,那个爸爸不肯接受现实。”
“辛苦你了。”应子弦由衷地对陶梦泽道。陶梦泽短短几句话,其实蕴含了许多非专业人士无法理解的巨大的信息量。在居丧干预中,当事人会有强烈的情感爆发,愤怒、痛苦、敌意,这些情绪,往往会指向干预者。而生老病死是人力无法改变的,干预者在面对这些情绪时,会有一种无能为力之感,甚至还会被卷入其中。因此干预者在支持、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的内心也要极其强大。
居丧干预成功的第一步,是当事人能够面对、接受、承认失去的事实。可是单教授干预的那个父亲,却一直不肯面对现实。
“现在他们要办葬礼,那个爸爸又不肯,唉,反正各种复杂,你去了就知道了。”陶梦泽给了应子弦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到了藻溪镇,车却没在原来的招待所停下来,而是往藻溪镇的大礼堂开过去。说是大礼堂,其实是镇委出资修的一个大场地,镇里但凡有红白喜事,都可以在这里招待宾客。应子弦远远地就看到大礼堂门口放了许多花圈,花圈上的挽联在风中飘动。及至到下了车,丧事的气氛就更浓了,家属披麻戴孝守在灵前,隔段时间便有唢呐喇叭等吹响哀乐,前来祭拜的人则在临时搭的大棚底下坐着,喝着茶水闲聊。
当地的风俗,人过世以后要停灵三天,等亲朋好友都祭拜完,吃完“豆腐饭”以后,再去火葬场火葬,然后送上山。应子弦和陶梦泽走入灵堂,接过家属递来的香,对着帷幕后灵床上的遗体拜了三拜,然后低声对家属宽慰了几句,从灵堂出来。
一直以来和他们接洽志愿事务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带领他们去另一个房间:“那俩口子在那边吵架,吵了三天了,今天请你们来,也是想央你们帮个忙,看看能不能调解调解。”
应子弦无奈,这工作做的,除了居丧干预,还得负责当老娘舅调解员。
“为什么吵架?”
“为了孩子的葬礼。他那娃才两岁,太小了,按咱这地儿的风俗,早夭的娃儿是不给办葬礼的。当娘的不同意,可劲儿地折腾闹,当爹的却坚持不办,这不就吵起来了。唉,他俩吵的事多着呢,也不差这一件,依我看这两口子的婚姻啊,悬。”
应子弦听了个大概,旁边的单教授本来一言不发,这时候却忽然问应子弦:“你觉得要不要办?”
显然这句话不是征求应子弦的意见,而更像是一种考教。
应子弦想了想:“我会建议他们办。一方面,可以让那个父亲面对失去的现实;另一方面,葬礼其实也是一个告别仪式,一个好的告别,也可以帮助当事人减轻痛苦。”
单教授点点头。
夫妻俩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看到工作人员和单教授他们,倒是闭了嘴,各自跟着单教授和应子弦,做最后一次的干预。
不知单教授用了什么办法,做父亲的从房间走出来时,同意给孩子也办一场葬礼。
那位母亲再次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她的泪水已经流干,可是并没有,在这个时刻,她又一次哭了。她的哭不是影视剧里女主角那梨花带雨的优雅的美丽的哭法,她的哭涕泗横流、嚎啕悲怆,一点都不好看,可这却是生活的真实面目。而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在以后无数普通平凡的日子里,她会在忽然想起的某一天,会在忽然看到孩子遗物的某一刻,再一次泪雨滂沱。
当地的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给了这家最大程度的帮助,连葬礼也是众人合力办的。因此一听说男人同意了给孩子也办个葬礼,众人又忙碌起来。
孩子小小的遗体被装在一个小小的棺材里,安静得像个小天使,他还太小,没有一张正式的正面照,遗像是周岁时拍的艺术照,照片里的孩子穿着可爱的衣服,咧开没有牙的小嘴,笑得灿烂。遗像前除了香,还摆着一个奥特曼,是他最喜欢的玩具,这一切布置都令人感觉特别心酸。
孩子的母亲在棺材前哭得死去活来,周围亲朋好友拉的拉抱的抱,把她拖到椅子上,安慰她。应子弦看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过去建议道:“去给孩子烧些纸吧。”
灵前有个盆,周围堆着一叠叠的纸钱,应子弦扶着女人过去,把一叠叠的纸钱一张张分开,递给她,看她一张张往火里扔,同时边哭边说着什么。
出了礼堂,离开这令人压抑的葬礼,陶梦泽先是长长松了一口气,而后问道:“学姐,你刚才干嘛忽然要那个母亲烧纸?”
应子弦没有立即回答,反而问:“眼动脱敏的原理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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