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辨出了那声音的主人,是宗泽。
职业军人,又是背弓带箭的骑卒,对于立在大地上的普通人群,有着毋庸置疑的震慑感。
眼前的情形,好像一锅就要沸腾的汤水,无数鼓得大大的泡泡正要咕嘟嘟冒上来,釜底之薪却被骤然抽离。
男子们血脉贲张的,还没真的涌上巅峰,就被掐断了。他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有不甘地瞪眼,看着雄州官军们颇有章法地放慢马速,将他们包饺子一般围住,弯弓搭箭,与他们对峙。
乡民中有些清醒的,咣当扔了家伙事儿,请求着:“官人,军爷,我们将挂了彩的兄弟抬到一边去,莫被马蹄踩着了,可使得?”
宗泽允了,又压着怒火,问道:“你们,领头的是哪几个,过来!”
人群分开一条通路,几个壮年汉子,走到宗泽的马前。
不待宗泽发话,却听其中一个汉子带着探寻的口吻道:“马上的官人,可是汝霖恩公?”
宗泽沉声道:“我是宗泽宗汝霖,你是谁?”
汉子喜道:“数年前河北路征民夫修御河,若不是恩公上奏朝廷,暂停严冬修河,我们只怕当年就已经冻死在河堤边了。恩公,怎地到了雄州带兵?”
宗泽的语调,却无缓和之意:“当年救下你们,有何用?今日若非本官来得及时,你们要么,被辽人打死,要么,打死了辽人、也要被徒被流。你们当年留了一条命回到家乡,脑子呢,脑子丢在御河里了么?”
汉子噎了噎,鼓起勇气道:“我们是听闻,朝廷派姓苏的老相公做使者,来与北虏签国书,加岁币银子,一时激愤”
“胡言!”
宗泽身后响起一句掷地有声的断喝。
苏颂驱马来到宗泽身边。
“老夫就是苏颂,从不知晓此事。你们,是听了谁的煽惑之言?”
苏颂虽已是七十八岁的老人,通身的国朝重臣积威,却远在宗泽之上。
周遭的一众田舍好男儿们,数个时辰前赶来的路上,许多人还义愤填膺道,若血洗了辽营,自当一鼓作气,冲入雄州城将苏颂翻出来痛打一顿,看泱泱大宋王朝,今后还有哪个穿紫袍、配金鱼袋的臣子,敢和北虏南蛮签国书!
此际见了月色下、骏马上的苏老相公,英雄好汉们,不知怎地,都哑了火。
方才认出宗泽的领头汉子,扭身问左右:“吕七呢?”
左右亦纷纷去寻这个叫吕七的同伴。
有人回应:“吕七刚才还冲那个宋人太医放箭呐,现在人呢?人呢?”
说话间,辽营方向,邵清纵马驰来。
“苏公,宗监司,可见到我娘子?她与一位辽人女眷同乘一马,去州城报信。”
一支州府的骑军这么快就赶来,且苏颂与宗泽都现身,邵清明白,这并非因为姚欢与叶蓉去报信。
苏颂道:“静波放心,我们在城下遇到了姚娘子她们,她亦简略说了你夫妇二人怎会在辽营。她们正折返回来,只是骑马没有我们快。我与汝霖能及时赶到,虽非因姚娘子报信,但实则也与她有关,回头再细说。”
邵清点头,转向乡民中几个领头的:“方才我做通译时,你们中有人向我放箭,不是弓箭,是弩机所出的箭矢。此人是谁?在何处?”
“就是吕七,”那个认出宗泽的汉子,有些焦躁,又有些颓丧道,“他是给雄州大户人家做弩箭的。是他说,大宋要给辽国加岁币银子,公家钱不够,才硬逼着我们借青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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