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欢盯着徐妈妈道:“你家这小养娘,并非因罪没入奴籍的官奴婢,而是有契纸的雇佣女使吧?你怎可这般龌龊!”

大宋已与大唐不同,除了因罪籍沦落、主家拥有绝对处置权的“官奴婢”外,像少女这般因家贫卖身为奴的,实则由大宋律法规定,卖的不是“身”,而是雇佣年限。

昨日,少女与宗泽说,自己乃附近交不起两税的农人,姚欢明白她定不是因罪为奴的。

徐妈妈一愣。

她听姚欢上来就揪着契纸说事,且言语十分不客气,再瞄一眼邵清,恰见邵清两道冷森森的目光,如冰刃般剜向自己。

这老鸨不免有些发怵,盘算着,遇上此等爱管几分闲事的,自己与其当街抵赖,不如干脆示弱,将这夫妇二人哄走得了。

她遂对着姚欢重重叹声气,道:“哎,对,如娘子所言,这丫头是有雇契的。我一时情急,怕得罪了客人真的只是问一问她,谁想她怕得逃了出来。她不愿,便不愿吧,大不了我与客官去作揖赔罪,还他两倍的定钱。”

言罢,徐妈妈捏出一番“做生意不容易呐”的卖惨模样,便上前来拽少女的手:“红杏儿,随我回去。”

然而这叫作“红杏”的少女,一手搂紧小狗,一手拼力推开徐妈妈,转身“噗通”向邵清与姚欢跪下:“哥哥姐姐都是明白人,定看得出来,我回去也仍是落入火坑。我有个朋友,这几日就会到雄州,请哥哥姐姐暂借我几贯钱,让我先与这妇人解除雇契。待我朋友到了,我们定加倍偿还。若哥哥姐姐怕我跑,自可将我捆了。若我朋友不来,哥哥姐姐又要离开,自可将我另行转卖。哥哥看着是读书人,将这些写下来,我便摁手印。”

红杏虽气息急促,开口却并不语无伦次,一句是一句,奋力给自己挣一个脱离虎口的可能方案。

姚欢着实惊诧,又旋即生发出几分欣赏之意。

这来自乡间的小丫头,可以啊,不只是临危遇险时还口齿伶俐,脑子也转得挺快。

姚欢正想着怎生处置这场面,一旁的邵清已沉声开口,向那徐妈妈道:“既是雇契,女使要解约,多赔银钱即可,主家不能强留。你那雇契上,写明了赔几贯?”

不待徐妈妈反应过来,红杏抢言道:“我虽不识字,但阿父与她立契时,牙人念了的,是十贯。哥哥姐姐的朋友不是州府的官人么?可求大官人来验看雇契。”

徐妈妈今日已领教了这乡下野丫头的倔强不驯,原想着拉回去狠狠揍一顿,打个半死,或者绑起来破了她身子,总能制服她。

然而忽听野丫头求人为她赎出雇契,又听邵清竟真的开口问价,再听丫头最后那句,且不说丫头与他们似乎相识,关键是,此夫妻二人原来与州官有交情

徐妈妈当年乃靠着高家的将军起家,高家的背景,是宣仁太后高滔滔,高太后执政时贬谪过章惇,而当下如日中天的章惇正是雄州知州张赴的姐夫

心窍都是窟窿眼儿的老鸨,短短几息中,将各样关系想了一番,越想越觉得,手里的营生终究很有几桩摆不上台面,自己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为妙,莫在芝麻绿豆大的破事儿栽跟头,教州府来寻晦气。

她这么一想,人也不要了,钱也不敢多讹了,作了怏怏无奈的委屈之色道:“雇契上确是十贯,官人娘子若今日打定主意领她走,便给我十贯吧。”

邵清看看天色,对徐妈妈道:“这个数目,我身上就有,目下还早,你可让家丁看着我们,你回去取契纸来,吾等到牙行立个新契。”

半个时辰后,诸人在牙行立完契,徐妈妈得了一小锭值十贯铜钱的金子,便不再一副吃瘪的忿忿样儿,太太平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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