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全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时就是靠着一口气,想着要回来跟你和孩子团聚。靠着这个意念,才能在治疗的时候忍着恶心想吐也要进食,强迫自己下床走动,最后才撑下来的。”

他在医院清醒的时候,有时候用手机上网,看到吴城那边感染严重的地区的新闻报道说患者众多,但每天能分配到的住院名额极其有限,医院只能优先安排给那些危重病人,其余的患者都要排号等待入院。柳全涛知道,自己能顺利住上院,全院用最好的治疗方案,不计成本的救治他,他已经比那些在吴城那边重感染的确的患者要幸运上千百倍了,所有他有什么理由不努力撑下来?

看孙燕的手没了力道,他又慢慢说:“我在医院就这么躺了两天,最难的时候,我甚至都想要写遗言了。好在那群医生和护士都在鼓励我,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他们都在旁寸步不离的守着我,及时调整治疗。可以说,是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无微不至的照顾,才让我一点点又缓了过来。烧退后,在医院治疗了一周,我又做了一次核酸检测,没想到结果还是阳性。当时我很沮丧,但医生和护士都安慰我说片显示是有好转的,让我别灰心。”

“然后呢?”孙燕着急问道。

看孙燕关心自己,柳全涛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表情:“然后,第二天,我又开始发烧了。”

孙燕的手顿了顿,她没想到,他在医院里遭了这么多的罪。

柳全涛伸手握住她的手:“没事,都过去了。”

孙燕回过神来,想要缩回手,柳全涛却紧紧握着不放。

“你还搓不搓了?”孙燕手抽不回来,只能这么任由他握着。

“先不搓了,泡软了你就不用出这么大的力了。”他拉着她的手:“你知道吗,在医院里,每当太难受的时候,我就紧紧抓住铁床的床板,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能抓着你的手,那该多好。”他摸着她不再嫩滑的手,顿了顿,看着她:“燕子,前几年我在外面跑,家里的事辛苦你了。以后,家里的重活累活都交给我,我会加倍对你好。”

孙燕用力抽回手:“你不搓的话,我先出去了。”

“我在医院的事你不想听了吗?”他看着她,眼里全是挽留。

“都过去了,你也熬过来了,往前走,别想太多了。”她的确不想听了,她怕听得越多,心就会软下来。

“可我想让你知道。”这是他人生中的大事,他想把这些重要的大事,告诉他生命中重要的人。

他自顾自的说起来:“两天后,我的烧终于退了。没过几天,又做了第二次的检测。那次就是阴性了。当时我非常高兴,医生说再做两次测试,如果都是阴性,我就可以出院了。”

他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苦笑一声:“可惜我连着两次是阴性的,但最后一次又变成了阳性。为了慎重起见,过了一周,医生又给我检查了一次,还是阳性。”

“怎么回事?”孙燕问。

“在治疗的中期,医生看我情况稳定,期间给我减了药量。医生说估计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们又重新给我调整了药量。一周后,我才又做了一次核酸检测,这次终于又是阴性了,而且也显示我的肺有了明确的好转。”

孙燕的眉头随着他的讲述,时而眉头紧锁,时而舒展开来。

“然后又过了一周,再检测,还是阴性。我终于又看到了出院的曙光。但这时候检测标准和出院标准都更严格了,我担心下一周的检测如果是阳性会功亏一篑,所以没敢提前告诉你们。没想到连续三次,我都是阴性的。那一刻,我终于放心了,才敢打电话跟你们说。”

孙燕的表情终于变得明朗起来,她不知道,原来他每次打来,都经过了这么多的事情。

“接下来的一周,医生就逐渐给我减药,然后又给我增加了免疫力的药。在出院前的两天,我做了最后一次核酸测试,结果出来是阴性。当时我一个大男人,当着医生护士的面就哭了。我是真的挺过来了,我可以出院了,我终于能活着出去了,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们了。”

柳全涛说这些的时候,眼眶发红,几度哽咽,他拉起她的手:“你知道吗,在医院里天天看着那些生离死别,一开始我生气愤怒觉得不公,世上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我染上了?但后面我终于想通了,这是上天想让我知道,活着的每一天有多珍贵。想明白后我就开始感恩,感恩上天让我活下来,让我康复,让我能再见到你们。虽然治疗很痛苦,但很多人即便经历了痛苦,也见不到这个春天。所以,我能回来,真的太幸运了。”

孙燕被他的情绪感染,默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以前,我对你,对孩子不够上心,沉迷于一些表面虚无的人情交往。经过这一次,我终于知道,家人对我来说才是最珍贵最重要的。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以后我不会再跟你吵架,都听你的。以后,我要跟你踏踏实实的过好每一天。”

孙燕怔怔的看着他。听完他经历的生死磨难,再听他此时说出来的话,的确让她动摇了。

她心中的一个声音说:活在当下,如果他真的浪子回头,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那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但另一个声音又说:这件事始终是插在口腔里的刺,即便伤口愈合了,里面还是一包脓,你能含着这口脓过一辈子?

孙燕心情复杂,内心做着激烈斗争。

“你们隔离的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我在医院什么都不怕,就担心你们的情况。”柳全涛看她不说话,问道。

他在医院清醒的时候,极其担心家里人是不是真被他传染了,他每天都在算着日子,又不敢问他们。他每天一醒来就数日子,就盼着那十四天赶紧过去。

可他说完这句话,孙燕脑中那个原谅他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还有那些让她痛苦蒙羞的短信。

“你要担心我们,就不会多余去吴城一趟了。”她想起柳全涛跟她撒的那些谎,把搓澡巾用力搓在柳全涛背上,疼得他“嗷”了一声。

柳全涛疼得吸着冷气:“我,我去吴城出差去了,不是多余啊。”

孙燕把搓澡布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的质问道:“柳全涛,你到现在了还要骗我是不是?你们那个王总已经告诉我了,公司根本没有派你到吴城出差,那是你个人行为。你说,吴城那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让你都快过年了,还非要跑一趟?”

柳全涛没想到孙燕的脾气瞬间就爆了,他转过身,被问得有些招架不住:“我……我”

他“我”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孙燕实在是憋不住了,冷笑一声,脱口而出:“怎么?敢做不敢当?你就为了外面的女人,把我和孩子都推到了这么危险的境地。就因为你被感染了,我们每天还接到各个机构打来的电话,物业的、社区的、防疫站的、卫检委的各种询问电话,隔壁邻居个个都把我们当成公敌,你现在还有脸假惺惺的说担心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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