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醉流霞灼
红莲只向孽火生,
菩提煅铸明镜心。
纵使槿花朝暮放,
沉疴一梦醒难寻。
“四妹,”有人用冰凉的手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划着字,然后指着那字说道,“这两个字读木槿。”我睁开眼,微风中的少年正穿着一身家常蓝布衣衫,坐在我旁边握着我的手。他见我醒了,便一手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那两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字,他的微笑仿佛一湾清水在我心底潺潺流过。我赞叹一番,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心中暗想:美则美矣,可惜了,这哥们儿也太像我那当小学语文老师的大姨妈了,逮着我就要教我认字。我便懒洋洋地回道:“二哥,我认得。”
他停下了手,对我凝着天狼星一般的眼睛。
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梦,便怔怔地看着他。他是叫明煦日的二哥吧。我略有些惘然地想着,波光正流淌在他光洁俊美的脸上,我难受地出声唤道:“二哥,你现在可好?”
他依然微笑着,如春风一般,温润而安宁。
“光潜,”小溪对岸有个漂亮的人影在晨曦中朦胧地浮现,正对着明煦日挥着手,依稀可辨是原非烟,她对着明煦日展开最甜美的笑容,“我们快走吧。”
他渐渐放开了我的手,“九郎就拜托你了。”我笑着点头,“二哥放心,重阳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其实比谁都懂怎么自保。”他宽慰地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蓝布衫上的尘土,看着我的眼神忧郁起来,“不要回头。”我一怔,他却无奈而宠溺地摸了摸我的脑袋,微笑地说道:“纵使槿花朝暮放,沉疴一梦终须醒。”他头也不回地向原非烟走去。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踏入那条我常年浣衣的小溪,却不想一脚就踏进了一片黑暗。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静谧,耳边偶尔飘来诡异的叹息,眼前依稀有几丝闪着微光的嫣红向我飘来,我抬手一抓,原来是一片木槿花瓣!花瓣越来越多,那些叹息也越来越哀伤,越来越沉重,我的心也莫名地跟着悲伤起来。
我跟着花瓣飘来的方向摸索着,却见不远处,正耸立着一棵巨大的木槿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木槿树,几人合抱都抱不拢,冠上枝叶繁盛,翠碧欲滴,泛着银子的碎光,碧叶丛中花开三色,红若胭脂,白如细雪,紫色丰艳,瓣落如雨,香气清雅,只觉美轮美奂,如烟如梦。
树下正有一人一袭白衣,一手支头,正背对着我休息。话说我很久没有梦见紫浮了,正琢磨着该怎么样看在段月容的面子上,同他打招呼,以及打一声何种性质的招呼。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弓月城之变后,在梦里他把紫殇安在我心脏上之后,
好像还真没怎么再见过。我正胡思乱想着,那白衣人影却慢慢翻了个身,向我转了过来。我摆出笑容,正打算对他问好,可是笑容却就此僵在那里。我无数次梦见紫浮在木槿树下一模一样的姿势休息,无数次听他温柔地对我笑着说:“你来啦。”眼前这个人同紫浮一样身形昂藏,穿着同紫浮同一款同一色的白衣,同一型的乌发长垂,可是这人不是紫浮。我的心莫名地疼了起来。
这个人的面容同紫陵宫中所见的天人神像的面容一模一样,也就是同当今圣上、我的夫君原非白如出一辙,然而,他周身的神圣祥和的气息更像那天人神像的气质。
我定了定神,心想太祖皇帝以前不是说过吗,原氏作为神族后裔,还有那么点可以拉人入梦的神力,难不成是我夫君想我了,所以召我入梦?我觉得有些荒唐,便悄悄地走过去。咦,他的脚边还放着一副亮锃锃的盔甲,盔甲上压着一把明晃晃的巨剑,全是那天人的光明甲和武器。
我走近去看,发现他的睡容略有不安,秀美的剑眉微微皱起。非白这几天天天批奏折到四更天,经常趴在桌上睡着了,也是这样一副不安的睡容。我心中暗暗叹息,然后看到旁边的一件披风,就拿起来替他盖上了。
我注意到这件披风的一角绣着缠枝木槿花,瓣角凌厉,花艳如血。我暗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木槿花样呢,回头我真给非白的常服一角也绣一朵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绣得和这件一样好。忽然,那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对我瞪着一对血眼,充满了愤怒和杀气,
如恶魔一般粗嘎,道:“你在作甚?”我彻底骇醒了。眼前一个面部表情僵硬的刀疤脸汉子,他正在我耳边吼道:“你在作甚?
昨晚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一整天都没有精神头?”他对我吼道,“本宫好不
容易抽身出来,你竟如此怠慢于我?”我揉了揉耳朵和眼睛,爬将起来,耳边传来富君街上建筑工人的吆喝声。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境,我在做什么?对了,今天是司马遽偷偷出暗宫来同
我对账的日子,我怎么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对面的冷脸子不客气地冲我脸上甩来一块白巾子。我闷闷地接过来,不解
地看着他。他没好气地指着我的嘴边,“口水!”我彻底地清醒过来,赧然地低头,快速地擦了擦嘴唇。正要还他白巾,并且向他诚恳道歉,他却冷声哼道:“难怪圣上如今一心
向政,多日不宠幸皇后,皇后娘娘就拿这态度侍候皇上吗?”
嘿,这臭小子,每次都能戳到我的痛点。一肚子道歉的话咽了下去,我对他眯着眼睛,“难怪司马家被困至今啊,宫主大人就用这态度来侍候暗宫主子爷吗?”
他仰天哈哈大笑,“笑话,本宫才是暗宫之主,你算哪棵葱?”我挑着眉举起右手,给他看我大拇指的和田玉扳指,“这可是原氏流传近千年的暗宫信物啊,见此信物如见原氏家主。”司马遽额际青筋暴跳了一阵,耳红脖子粗了一阵,最后也对我眯着眼睛,“先帝定是临终时脑子进水了,才把这么重要的信物给了你这样的女人。”“先帝的脑子有没有进水,我也不太明白,不过你如果得罪你的金主子,
我看你的脑子就进水了。”“放肆。”他重重地拍在黄花梨桌面上。我给吓了一大跳,刚做了噩梦本来心脏就有点难受,我一时怒从心头起,
恶向胆边生,也站了起来,学他的样,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对他眯眼粗声喝道:“你才放肆。”
哦!手拍得好痛……我决定下次摔杯子。正思忖着,只觉耳边掌风劈来,一个满面冰冷的如花少女玉葱般的手指已经点向我的咽喉。我身边另一个俊秀男子横手劈开了那女子的手掌,空气中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在桌底下打瞌睡的小忠一下子溜出来,对着暗宫那一边的人马不高兴地汪
汪大叫。司马遽斜眼瞥着小忠,又看看眼前的齐放,不屑道:“恶狗当道。”嘿,你这人骂人也太损了。“念伊坊的伙计越来越横了,”齐放倒也不动气,只挡在我面前,同那女
子的眼刀来回杀了一阵,“既入了君氏,莫忘记了,凡入伙君氏集团须遵君氏法度,第一条便是不可对君氏族长无礼,还请暗宫的好汉们记住了。”
“雀儿放肆。”司马遽喝退那冰山美少女,冰冷的眼刀向我杀来,“司马氏何时入了君氏了?”
我拉了拉齐放,咽了一口唾沫,“小放说的是君氏投资司马氏的念伊坊,在商道里,可不是司马氏的算君氏的了?”我再次拉了拉领子,抹了把冷汗,又使劲挥了挥我的玉骨扇。得幽闭症的人果然可怕,这司马氏比原氏的人可更具暴力倾向啊。
他眯着眼看了我好一阵子,冷冷道:“雀儿你退下。”
众人屏退,他的青筋又暴跳了一阵,最后坐了下来,咬牙切齿道:“你现在越来越嚣张了。”
其实他说得没错,我最近怎么了?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上老火了。”我对他作了一个揖,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干笑了一下,对外叫道:“小玉,上最贵的茶,还有我最爱的茶器,给大爷赔罪。”
他忽地出手如电,轻捏我的手腕。我立时动弹不得,过了半晌才移开,有心想摔茶杯,偏巧我让小玉上的是最好的青花,只得再一次狠狠地拍了桌子,大喝道:“你想干甚?”
他却看向热闹的窗外,冷淡道:“可惜了,还是没有怀了。”
我的脸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他绝对是故意刺痛我的。
这时小玉进来,敛声屏息地为我们上了茶,紧张地看着我们两人在屋里坐着,隔得远远的,横眉冷对。
待小玉出去,我冷哼一声,硬生生地别过头,向窗外看去。富君街上新建筑物的油漆混着樱花的香气传来,我将脑袋伸出窗外,耳边是一片工人奋力工作的嗨哟声,头顶飘来一片嫣红的樱花瓣。又是一季万物蓬勃的春天,印证着元德年间的新朝已进入了轨道。
元德帝励精图治,首先拨乱反正,平反了一系列元昌年间重大的冤假错案,其中包括当时最大的花嫁案和富君街焚火案,力挫朝堂阿谀谄媚之风、官员浮夸之气,大力提拔有才之士,一改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风,从后宫开始,缩减俸例,提前释放宫女,令宫人开辟御菜园,尽量减少百姓的纳贡,绝少宴饮,全力重提开国时期的节俭之风。
同时他宽大当年政敌,而他本人的宽容和魅力,也使太祖晚年紧张的政治气氛得以缓解,并在后世历代为史学家交口称赞,无论是当年东贤王一党的钱宜进,还是妃党的朱迎久,皆放下心来,全心全意地把注意力投入到兢兢业业的工作之中,而非朋党之争。血的教训告诉他们,如今大塬朝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只可惜,我伟大的丈夫太过专注于他伟大的事业,而彻底疏忽了我们的家庭生活,他几乎夜夜批奏折到四更天,到寝宫时几乎是倒在我身边,陷入沉睡之中,匆匆忙忙地睡那么几个小时,然后鸡鸣之前便起身,现在别说是造人了,有时我和他一天连话都说不上,夜晚,我看着他疲惫的熟睡中的侧颜,心中无限怅然。
我开始担心他的身体,向已升至御医的林毕延求助。
林毕延的神情很艰难,笑得也很勉强。他对我叹气道,这不是一个医学问题,如今的圣上不但已经实现了他的承诺,保护了我,也把整个天下掌握在手中,他已然身不由己了。
我一开始觉得他有点答非所问,毕竟我还没有怎么详细深入地同林神医聊一下患者的病情与症状,不想林毕延看着我踌躇五秒钟,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婉转表示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对陛下也有好处,本来以陛下的身子,那个、那个夫妻生活不宜多。”
老先生到底是过来人,又是神医,这一下子就看穿我了。我红着脸长长地哦了一声,转身走出太医院。齐放和青媚正躲在角落里手拉手,笑着说些什么,看到我出来立刻分开来,青媚难得带着一丝羞涩地低下了头。
我看着青媚越来越丰艳美丽的脸,挤出一丝笑,拉长声音道:“林御医说,一切都挺好的。”
我实在没好意思告诉他们,我们的家庭医生认为我丈夫了,其实是件好事……
后来我一直安慰自己,也许这就是命,没孩子就没孩子呗!反正我前世丁克家庭就有越来越多的趋势,我自己原来不也是一直忙于工作,同长安怀不上孩子也许这也是他出轨的一个理由。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后来我决定不应该贪心。本来我同非白在一起,是负了等我整整八年的段月容、夕颜,还有很多很多的学生、朋友和伙计,我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才换来同非白的厮守,能守着活蹦乱跳的原非白,其实已经是上天的开恩。
于是我也把生活重心又移到君氏中来。
全国各地战后大规模的重建工程开始为大量流民提供了工作机会,使得经济开始正常而健康地运转起来。富君街的重建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归功于司马氏的家传神技。他们果然是传说中天宫的建造者,竟然在短短数月中恢复了一大半富君街,堪比我前世的中国速度,不仅如此,我还深深怀疑烙上了德国质量的嫌疑,因为我竟然发现他们在富君街的下面修了一条庞大的通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司马家人在偷偷整一暗道,结果被司马遽嘲笑一顿,“这是按皇城的规格修建的下水道,你想哪儿去了。”
啊?如此规模的下水道啊!也难怪兴庆宫和紫栖宫从来没有被水淹过。
我不好意思地诺诺称是。他却话锋一转,“当然,你要想改成暗道作秘密行走之用……也行……”
我当时心中毛了一毛。司马家的人也太喜欢挖地道了,就跟鼹鼠似的,“宫主……美意,在下心领了。”
我心中明白这是司马氏的善意之举,可是却造成了严重超支,于是便有了今天的友好会谈,可惜好像被我给弄砸了。唉,莫非是我内分泌失调了?
我收回思绪,转回脸来,抹了一脸的樱花瓣,不远处的馆陶居马上就要竣工了,一个瘦长条子的工程师正白着一张脸量水平位,身边跟着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女孩,也就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红衣服,正疯笑着跑来跑去。我认得她,这是司马逍和他的独生女儿,是司马遽推荐给我的十二个工程师的首席。
我打起精神,决定恢复职业精神继续今天的会谈,便亲自给司马遽倒了一杯茶,堆起笑容,尽可能委婉地提到了这个问题,希望减少人员开支,富君街的重建工程已近尾声,建议可以先送一部分工程师回去。
司马遽明显不悦道:“这里的十二个能匠是我司马氏最厉害的巧匠,既然皇后决意将富君街渐渐变为司马氏下一代的收容地,请让他们为富君街多做一些吧。他们之中大多有了下一代,他们也是为了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借此机会多在这阳光照耀之所多待一会儿。”
我觉得他还在对我刚刚的无礼感到生气,那一大堆责问严重超出财政预算的话一下子给噎住了,只得咽了一口唾沫道:“好吧,那回头再说。”
我起身,准备告别,他却仍在对面没形没状地斜倚着,“听说朝臣们对圣上独宠皇后颇多微词。”
好像有人冲我背后甩了一把飞刀,我木然地看着他。
他从鼻子里轻嗤一声,“你不就是为这个吃不好、睡不好吗?”
我对他冷笑了下,决定不同这个恶魔交流了。他却似乎发现了一个好话题,继续说道:“那个窦亭十分反对皇后暗掌户部大权,又力谏皇上纳崇南王轩辕克的小女儿,瑞兰郡主轩辕如芬。那小姑娘我见过,如花似玉倒还是其次,最难能可贵的是,今年明明才十三岁,看上去却似十八岁的身形,丰乳肥臀,实在适合做偏房的。”
好像又有人在我背后戳了一刀。我抓紧了手中的杯子,看他在那里眉飞色舞地比画那个女孩的形身材。
他又再接再厉道:“还有人荐举太后表姑,兴庆王小妹,前朝瑞光公主,即瑞光郡主轩辕淑英,原嫁与前朝礼部侍郎,去年新寡,年纪虽略大些,今年二十有五,已生有一子一女,怎奈是轩辕族里一等一的大美人儿,还被邱国师算过,命中将生五子。”
我背有大斧砍过,我擦擦擦。这群人把非白当种猪不成,连做寡妇的太后表姑都不放过。
“哦!”他似是想起来,“还有,东贤王虽坏了事,涉案男子皆斩首示众,满门妇孺皆入了官婢,那乔芊蝉,就是孽贤王的继妃,那可是贵族里有名的美人儿啊。谁都知道孽贤王是龙阳之流,据说那美人儿到现在还是处女之身,搁哪家,哪家的夫人都不安生,故而都撺掇着窦亭要把那美人儿送到宫里来。”
我再忍不住暗中吐血数升,咬牙切齿道:“那个罪妇,他们也要打主意?”“你也明白,她本是无辜,心里一直暗恋着圣上,”他抓了一把瓜子,放嘴里麻溜地嗑起来,“如今倒也守得云开见月明,能进宫侍奉圣上。”我让小玉给我穿上披风,拍拍他肩头道:“明白了,回头我同韩先生聊
聊,让人把乔美人给你送到暗宫去。”他的双目明显一亮,“当真?”“真你个头,”我推了他一把,气恨恨地走了。于是,这次会谈不欢而散。
后来事实证明,我那些责问幸亏给噎住了,这笔钱是司马氏暗中调度的。三天后,我们又在新建成的富君街馆陶居分部见了面,司马遽照例很不绅士地点了最贵的,让我负责付账,还让我全程赔笑,但那次我是发自内心地赞叹道:“真没想到,你们暗宫这么有钱。”
一开始,他装酷,只冷冷一笑。我便故意捧道:“想必您老睡的不是床,其实全是金子吧。”马屁奏了效,他再忍不住,嚣张地仰天大笑一阵,“那倒不至于,不过是
本宫的私房钱。”
我想我们彻底和解了,愉悦地交流了起来。随着这段时间关于念伊酱园还有百草园大药房的开张,再加上上次斗嘴和好,我同司马遽愈加熟稔了,我便不怕死地追问,这些私房钱哪里来的,他便死活不肯说。
我还惦记着上次他故意气我那事,于是我便恶意激他,难不成是他的嫁妆吧,他大怒,不胜其烦道:“那是本宫平日里便攒起来的。”“呀!”哎,还真是啊!我不由脱口而出道:“莫非那里面还有你的嫁妆?”
没有表情的脸快速地向我转来,唯有凤目沉默地瞅着我,可是耳根一下子通红。我的调笑情绪也一下子凝成了尴尬和不好意思,“这个,不好意思,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司马遽重重地对我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无论我怎么在后面道歉,他就是不怎么理我。
这人的脾气也太喜怒无常了。
这人的心理素质太差了。
这人的神经太脆弱了。
这人的痛点太低了。
总之那天的会谈又很失败。我闷闷地回到西枫苑中,本以为今晚非白会像往常一样在崇元殿商议国事,不想晚饭时,非白和小山高的奏折一起疲惫地出现在门口。我堆起笑脸,亲自为他做了四菜一汤,一起开心地吃着。我注意到,他吃得很少,可能是我今天盐放少了吧。
心中正琢磨要不要叫人上些念伊坊的酱菜,非白却主动提起,“听说皇后同阿遽新开的念伊酱园生意甚好,不如让朕也尝尝如何?”
我便让人上了些极品八宝菜和脆菜心,用龙井茶泡了饭,尽量优雅地亲自递来。
非白略有意外,眉宇间的寒霜开始解冻,渐渐吃得津津有味,很快用完一碗龙井泡饭,叹道:“果然味美。朕小时候在暗宫习武时,瑶姬夫人也曾经给我吃这些酱菜,那时也不过觉得好吃罢了,倒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其同生财之道联系在一起。”
我没有追问他是怎么知道我同阿遽联营的事。反正在原氏的地盘里他们总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倒是担心他是来要同我分成的?先帝以前虽说过,五五分成,但这算是司马家的,但司马家又算是原家的,这是要同我分成咋样的?
反正我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笑得非常尴尬。不久,薇薇他们撤了席。
我们又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尽可能避免酱菜这个话题。我看了看小山高的奏折,再看看正小酌的非白,心想今天他怎么不跟奏折有约会了呢?
正要提那堆看上去特别可爱的奏折,非白却忽然感叹地笑道:“阿遽同木槿有一点倒是一样,打小懂积少成多。小时候的压岁钱,先帝每年的例赏什么的,他便托我帮他拿到苑子外换了金子。”
哎,真看不出来,这个司马遽挺会存钱的哇。在现代倒也是一个经济适用男了,那里面还真有他的嫁妆啊!
我一个劲傻想着。人家把嫁妆献出来帮我重建富君街,其实真是不错的,
我今天真是冲动了。那厢里,非白却淡淡一笑,“木槿同阿遽倒越来越像一家人了。”我慢慢转过弯来。他明明在笑,可是眼中的笑意却略略有些凝结成霜屑。情况不太好,波斯猫这是在吃醋!你说怪不怪,这小子明明忙得连厕所都顾不上上了,连夫妻生活都灭绝
了,可就是还有时间吃醋!我正要开口,他却含着一丝绝艳的冷笑,潇洒起身,公然霸占了我的办公
桌,打开第一本奏折,不再理我。而我只好慢吞吞地走到湘妃榻上,将就着茶几认真地看着账本。屋子里很安静,偶尔窗外传来织娘和青蛙的鸣叫声。真像前年我同非白在宜宾治水时夜间散步听到的一样,可惜那时的情状可
比这个浪漫温情多了。
如今的我只是觉得一丝奇怪的孤单和怪异。我偷眼望去,对面那人也放下了奏折,双手优雅地交叠着,对我淡道:“木槿看似同阿遽相处甚欢啊,你可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来了来了,明明我什么也不想说,其实就你想说吧。“这梅子汤挺好喝的,听说御膳房可熬了通宵。”我端起来喝了一口,随
口说道。其实我心里认为这酸梅汤比起瑶姬的酸梅汤可差远了。忽然想起,上次去地下看原奉定,他的桌上也放着一盏酸梅汤。奉定被贬为庶人,原本应该流放沧州,但因为皇族血统,非白特赦,只削
了爵位,放入暗宫,其实是帮助瑶姬实现了一直以来的愿望,瑶姬自然喜极而泣。可是奉定自来到这地下世界以来,便郁郁寡欢,食欲不振,瑶姬便每每亲手为他做菜,夏天里便做了酸梅汤,给他开胃。听瑶姬说,无论是司马遽还是非白,都爱喝她亲自腌制的酸梅子,还有用酸梅子做成的酸梅汤,可是原奉定却一滴不碰,对瑶姬和司马氏中人敌意很深,每天只不过呆呆地看着一只削断的金指套。我想那应该是锦绣托人捎给他的念想。
我正感叹中,有人轻轻咳了一下。是非白!我不好意思地收回思绪,看他的目光渐渐变冷,意识到今晚可能过不了太平的一晚上了。“遵旨!”我只得淡笑着随便抛出一个问题,“请问圣上,阿遽同圣上两
个人谁长些?”“哦!”他轻抚了一下额头,掂起一本奏折看着道:“他算是你小叔。”哦,果然大宅院里的小叔子都不好惹。我对他极其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明白了。”我决定改变这个同阿遽本人一样略有些怪异的话题,看看夜空中一轮月
亮,笑道:“其实这个酸梅汤配上有些甘苦的百合糕甚味美,不如臣妾让人取
来,与陛下一起赏月如何?”“不必了,”他快速地打断了我,“朕晚上不爱积食。”我看着他慢慢地哦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那臣妾也不必了,积食确实
不好。”我复又低下头,不再看他,沉浸在计算怎样带动周边经济,又能让君氏赚一把。过了一会儿,长桌对面忽然传来极其优雅的声音,“富君街复原得也差不多了,那十二个人应该能回去了吧。”
呵呵,果然发现了。我抬起头,越过几摞小山堆的黄本本和账本本,几经曲折,视线达到对面的皇帝天人,嘿嘿傻笑道:“圣上果然英明,妾身的小把戏还是被发现了。”
登基以来,元德帝一扫太祖晚年的奢靡之风,身体力行,每餐只与我共食四菜一汤,烛火亦减半。可是我总觉得这样对非白的视力不好,所以在烛火后面加上水银面,用折射来增加光亮,做成了一盏台灯,他把这盏台灯赐名“花间”,然后随身让人带着。
他起身吹熄了“花间”,越过重重的奏折和账本,缓缓来到我的面前。我还是保持微笑趴在桌上,看着他由远而近的天人俊颜,心情变态地大好起来。原因无他,这是近两个月来,头一次同他这么近距离。
丫的,终于让你从高高的皇位上走下来,关心一下你日理万机摆平你那傲娇兄弟那群疯狂手下的我你的老婆了。从另一角度又暗中感到心惊,如今的我迷恋原非白到这个地步了吗?连他靠近我,我都会觉得快乐。“木槿,我知道你心地淳厚,总想帮助弱者,确然你当明白,暗宫并不如你想象的这么弱小。”
“你是说这个吧,”我比了一个戴手铐的姿势,意指司马鹤,“那是挺可怕的,的确一点也不弱小。我完全明白你说的意思。的确,长年生活在底下的一族,难免精神压抑,”我想起小叔子大人曾经变态大笑着并追杀我,禁不住那么一哆嗦,“可是,我不想我的干儿子永远生活在下面。”
“干儿子?”
“小彧,是你外甥,我干儿子也是你干儿子啊。”
非白淡笑如初,“不愧是木槿啊,打听得可真清楚啊。”
“陛下仁德。”我迎上非白潋滟的目光,无知无畏道:“明家已经彻底倒台了,轩辕氏也根本没有像样的继承人,暗宫中人因为司马莲的背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四大家族的悲剧太多了,既然那三十二字真言,已然应验了今日原氏入主中宫,陛下就不能结束四大家族的悲剧吗?”
非白的目光很冷,有一种我们初次见面的感觉。我承认我让冰镇波斯猫给狠狠冻了一下,然后我像企鹅一样破冰而出,一抖冰屑,大着胆子道:“臣妾查过内务府账册,原氏每年要为暗宫支付巨额内帑以维系司马氏的生活开支,以及每年暗宫的修缮费用。现在天下太平了,我们姑且不在乎这些巨额支出,”我站起来,迅速展开一卷本册,全是非白重赏的崇元殿之变的功臣,第一个就是司马瑶姬,“陛下请看,元昌年间崇元殿之变,是司马氏的瑶姬夫人暗中相助,陛下才化解了崇元殿之变啊暗宫中人密度已经过大,也实在不利于管理,陛下忘记了。”
“够了,暗宫之事没有那么简单。”原非白猛然打断了我,“我从小师从银钟魁和瑶姬夫人,又曾在暗宫中被执行家法三年,你以为我不知道暗宫的生活有多么不易吗?暗宫不可废,绝对不行。”原非白充满帝皇的威压道,“有些祖制如今看来,确然有些不通情理,有伤人伦,然而先人自有先人的道理。莫忘记平宁长公主及仁祖爷长眠于此,他们的身份皆贵重以极,且紫陵宫中更有众多名贵的陪葬器物,需要武功高强的人来守护,而最了解暗宫、武功高强的也当属司马氏,是故司马氏亦不可解放。”
我不信紫陵宫里的钱就比你国库里的钱还多,还要这么多人拉家带口来守几辈子?
我气结了一阵,暗中整顿一番,挤出笑脸来,“至少可以让一部分可靠的人同时换班工作,至少能够让他们见一下阳光吧,至少可以让一些有能力的人能沐浴圣上恩泽,为圣上、为百姓谋福祉,咱们可以从这十二个人和他们的家人开始。”
“阿遽不是段月容,我自然会管教,不用你操心了,”原非白重重地哼了
一声,“莫要忘了你是我的女人,莫要忘了当年非珏的教训。”这句话深深地触及了我心中的隐痛,而且从属的味道太浓了。我当下霍然起身,平视着非白,冷然道:“多谢陛下的指教。”
从这天开始,我开始拒绝本来就形同虚设的侍寝,连夜搬到了富君街的新
寓所里,小玉自然没事偷着乐,薇薇和姽婳忧心忡忡。非白没有来接我,我想他是太忙了,正好,我便专心于重建工程。司马遽再次来的时候,我对他伸开左掌,说道:“想要解放司马家族,看
样子还要五十年。”他瞪着我。我语重心长道:“革命任重道远啊。”我对他提出了我的计划:富君街最后的建筑也差不多结束了,这一段时间
先不见面,这十二个人先回一半,如果他们愿意,孩子们留在这里,先加入希望小学,至少可以让非白先放下戒心谁叫新皇上的铁腕同他的宽容一样坚不可摧。
我猛然惊觉。我们这是怎么了?我在同我丈夫的弟弟计划阴谋,也许初衷
是好的,可是我同非白之间设了重重的心防。那年七夕段月容的话映在我心头,我心中一冷。司马遽专心致志地盯着我,估计当时我的表情挺悲凄的,他看了半天,眼
神也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
我惊抬头,却听他说道:“他不想同别人分享你的注意力,谁叫你和他好不容易在一起。你不能为了我们牺牲你和非白的感情。”他轻拍我的肩,“也许是我高估了你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又成功地刺激了我,我刚想张口,他却对我微一摆手,“我记得你对先帝说过,你不喜欢钩心斗角的生活,也不擅长此道,果然如此。”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可我还是听到了,“如果是你妹子就好了。”
我不悦道:“对不起,我是做不到像锦绣那样,也不屑那样,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解放司马氏的,你等着。”
他噗地轻笑出声,叹道:“算了吧,心比豆腐还软……在原家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知足吧。”
我不服气道:“今天我就对你立个誓,我以兰郡君氏族长之名起誓,总有一天要改变司马氏的现状,即使我做不到,我的学生、我的伙计、我的后人一定会做到。”
“哦,那我等下辈子吧。”他从善如流地调侃着我,又悲凉地叹了一口气,“反正这辈子我总是看错女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十二个人的孩子就全都留在希望小学吧,其他的就交给我。”他从袖中留下了一个大金元宝,塞我手里。
平时他都很潇洒的,不带银子,特喜欢看我心痛地看着一桌佳肴就吃几口,然后被迫打包,可见这次是有备而来,可能是想同我庆祝,没想到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他对我僵硬地笑道:“这回算我的,君大老板,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西枫苑里,才发现苑子里早已点起璀璨的宫灯,可惜枕边人却仍不知在何处。我望着月色沉沉,开始对我曾经的负气出走感到后悔,但又对非白没有前来寻我感到伤心。
这两天里,我一直在西枫苑等着非白。按理非白应该对我的去向了如指掌,可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我便让青媚去请非白,青媚第一次面有难色地看着我,“其实早在娘娘回西枫苑时,卑职便告知陛下,可是陛下这几日夜夜通宵达旦地批奏折……”
我明白了,非白故意在躲着我。如果以前是我的错觉,那么这次非白是动真格地要疏远我了,这是为什么?
第二日,我听到青媚来密报,“昨夜皇上在崇南王府中……瑞兰郡主极擅箫,听说为陛下吹了一夜,现下群臣都暗议,陛下有意让瑞兰郡主入宫。”
我当时就觉得一阵天昏地暗的,手脚冰凉,便冷静地让姽婳去通知皇上,今天“申请”同皇上一起用饭,结果青媚兴冲冲地回来说道:“皇上说今夜要与太傅相商大事,不能过来了。”
我木然地看着她,不知她在乐什么。不想她接着高兴地说道:“可是皇上说明晚会亲自前来同皇后赏月。”青媚本就美艳,自从伤势好了,又有齐放的爱情滋润,她的双颊如燃玫
瑰。她的大嗓门把西枫苑上上下下全惊动了。女人陷入爱情,果然就完全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暗人,冷酷和专业二词一夜之间同青媚走得很远了。不过我还是兴奋得一夜未眠,装扮一番,绾了时下的高髻,又换上月白对襟绫褙子,花饰用红色梅花,下着深青纱裙。那天晚上大塬第二位天子如约亲临,他身着藕荷色九龙常服,双眉微皱地
来到西枫苑。这夜一轮玉盘清照人间,只觉天地一片清明爽朗。非白看了我一眼,对我淡淡一笑,“皇后可回来了。”我一怔,没想到是这句话,条件反射道:“陛下也总算回来了。”我正要传膳,非白却淡淡道:“不必了,今日朕宴请崇南王和瑞光郡主,
已于麟德殿吃过饭了。”我心中一紧,不由声音也冷了下来,“听说陛下最近常召瑞光郡主进宫,陛下这是要纳郡主为妃吗?”非白久久地注视着我许久,才慢慢开口道:“如果说是……不知皇后可有高见?”我的喉间生生涌上一股血腥,我向非白走去,一字一句道:“求请陛下对臣妾再说一遍。”
非白没有如我所愿,眉宇间隐藏着深深的痛苦,“木槿,我……只是说笑的。”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对我牵了牵嘴角,“今夜,朕本已传太傅和十八学士约在崇元殿进讲,今夜月色也不过如是,不如明日再来陪……”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打断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你说什么?”非白捂着额头站了起来,剑眉紧皱,对于我的发飙仿佛十
分无奈和隐忍。“我是你什么人?”我强忍怒气,“我不稀罕什么大塬朝的狗屁皇后,可
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冷暴力?”“何谓冷暴力?”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我难道可以对他大吼,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样对
我?就算国事再忙,就算没有夫妻生活,难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对我说说话,对我展颜一笑?就算你要找别的女人,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噎在那里,万般委屈到了极点,我一时没忍住,哇地哭出声来,泪流满面,“我、我不求什么,只是想天天看到你高高兴兴的样子,想同你说说话,可是你……却跟我说这种混账话。”
他皱着眉向我快步走来,轻轻抱住了我。我反手环抱上他后背,侧过脸来,深深吻住他,他一下子把我推开,凤目冒火地盯着我,好像充满了复杂的挣扎。
我的心落到了大海深处,抓着他袖子的手慢慢松了下来,悲凄道:“我现在全明白了,你没有开玩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因为我没法怀上你的孩子,所以你想娶别的女子为你生儿育女吧。”
他的凤目没有任何温度,一片灰暗,“如果是……你当如何?”那年七夕,段月容的预言一下子变成了噩梦,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还是这样残忍地由我的丈夫来一手表演。
我没有办法回答,泪水再一次流下来的同时,就想猛地推开他,然后永远地离开这座充满各种回忆的紫栖山庄,永远地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永远地离开这个令我意乱情迷的同时、把我的心剖成几万片的男人。
就在我放手转身的同时,他一下子把我拉了回来,双手抚上我的脸,擦着我的眼泪,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道:“去哪儿?去找谁?阿遽?还是段月容?”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恨恨地抽泣着,负气道:“我爱找谁就找谁,你管得着吗?”他忽然面容扭曲起来,抓着我的手往死里用劲,恶狠狠道:“你敢?”“你这个神经病!”我使劲推开他,退后一步,大声道:“我什么都不
要,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可是你要么就瞎疑心,要么召别的女人吹一夜狗屁箫,连话都不肯跟我说。你以为我花木槿是什么人?被你伤了心就一定要到段月容、到小叔子那里鬼混泄恨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女人?原非白,如果你真这么想我,我算白认得你,我们就算白爱一场了,我对你所有的情意也全都错付了。”
我的心万般疼痛,退到柱子边上,泪流满面,凄然道:“你以为我的心那么好使吗?可以见一个爱一个?你以为我抛弃一切回到你的身边很容易吗?你知道这需要多大勇气和决心吗?我伤了我女儿,伤了段月容,伤了我那些学生和大理所有的朋友,现在连带伤了我自己,你知道这有多痛吗?可是这都活该,你以为我现在还能找谁?我还有什么心思,还有什么脸面去找谁啊?
“段月容说过我早晚会死在你的手上,现在我还真信了,”我冲上前去,揪着他的衣领子,看着他的凤目,放声大吼,“你这个浑蛋,这一生,我除了孤独地心碎而死以外,还能做什么?”说到后来,早已泣不成声,哭花了所有的妆容。我使劲把他甩开,可能用力太大了,他被推倒好几步,我自己也被甩在地上,撞痛了自己的肩膀,可是那时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只觉心如凌迟,胜过一切,只能坐在地上掩面伤心痛哭着。
他一下子动了容,跑过来,蹲下来,紧拥我入怀。
我一边推着他、打着他,可是他的力气甚大,一下子抱紧我了,他吻着我的眼睛,笨拙地为我止着泪。
他的嘴唇轻拂着我的额头,埋在我的颈边,我听到他深深地叹息,“也罢,该来的就来吧。”
什么意思?
不容我多想,他开始吮吸着我的脖颈,急切地寻找着我的嘴唇,热烈而狠狠地吻上来。我一下子给吻蒙了。他急切地呢喃着我的名字,然后一下子把我压倒在冰冷的金砖上。
他开抬撕扯着我的衣衫,我既惊且怒,奋力挣扎,可是他的眼神含着无限柔情,又带着男人无疑的坚定,我痛苦地叫出声来。他停下来,细细含着我的耳垂,轻抚我的身体敏感部分,缓解我的痛苦,渐渐引燃我的欲望。
我拒绝这样的羞辱,将头侧到一边。
非白却在我耳边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动情道:“原非白爱花木槿一万零一年。”
我愣住了,转过脸来。昏暗烛火,柔和地洒在非白赤裸的肩头上,他绝世的容颜对我柔和地笑着,他的凤目在上方深深凝注我,他的鼻子轻轻蹭了我的,再一次温柔地吻去我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放开你了。”
他狠狠地吻上我的唇,揽起我的腰肢承受他的欲望。
当我清醒过来时,非白正赤着身子抱起我来到大床上。
我抱着他的脖颈,这才发现他背后一道新愈合的深深伤疤,正挣出血来,流了一背。
“你?”我又气又悔,“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非白淡淡一笑,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将我放下,取了药箱过来递给我,然后背过身去,低低地微叹道:“你也许听说过,原氏的传说。我们是天神之祖,万俗之始,可是我们的敌人对我们下了残酷的诅咒:我们一生都得不到心爱的人……”
我愣在那里。原家的老祖宗传了一代又一代绝顶聪明但又绝对变态的,难道还真会相信这所谓的诅咒,我慢吞吞道:“那个只是传说罢了。”
非白的凤目却露出一丝迷茫,“好像有人曾经在梦中对我说过,我将登上皇帝之位,却不能同相爱之人长相厮守。而且,流光散的确可怕,我这些年明显气力不济,精神恍惚,身后这道疤是崇元殿之变时被叛军偷袭的。林大夫为了救我,便用了一种药材,这种药材很怪,连名字也怪,叫什么冷彻鸳鸯浦,会使我、使我,”非白的脸红了,咳了一下,背对着我略带尴尬道,“反正……就是同你在一起时,会力不从心。”
我恍然大悟,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半天才醒过来。我披了件衣衫,下床去取了药箱,给他细细敷药。
“我知道你是放弃一切才回到我身边,林御医也说不准,这种药的药性何时能消去。”非白艰涩地低下了头,“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才不是已经消了吗?”我流泪道。
他一下子抬起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闪着一种我所不明白的激动和领悟。
我又忍不住望着他哭出声来,心中郁愤。这人真是典型的政治天才,感情白痴。
非白手忙脚乱地为我拂着眼泪。
我轻抚上他的脸颊,对他诚挚地说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无论发生任何问题,都是需要两个人一起去面对的,这跟我们两人当中谁更聪明、谁更坚强无关,只有这样才代表在彼此心中,我们是真正的夫妻,是真正的一体。你真是个大傻子。”
在那个神话故事中,段月容说是那个天使般的恶魔害死了他的妻子,毁灭了他的种族,还对他下了可怕的恶咒。无独有偶,在原氏也有这样的传说,不过正好相反,成了紫瞳魔族诅咒他们得不到心爱的人。
哪一个才是真相,我当时的头有点疼,而非白的表情有些茫然,似是在细细回味我所说的话。
“以后无论任何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好吗?”当时,我轻打了他一下。他微抽气弓了弓背,我立马后悔了,为他傻乎乎地吹了半天伤口,涩涩道:“我们在一起有多不容易,你别赶我走了。”
“再也不了,”非白也涩涩说道,如水的眼神熠熠生辉,“除非是你要离开我。”
我恨恨道:“不准纳妾,不准包二奶。”
非白再次笑了起来,直笑得凤目星光璀璨,“我便不得好死。”
我正要骂他,好端端地发这种可怕的咒做什么,他偏含笑凑上唇来,缠绵而吻。
就在这时,姽婳在帘外启奏,“启禀圣上、皇后,太傅有突厥急报。”非白对我抱歉地笑了一下,低声道:“今夜先不要走,等我回来。”我点了点头,赧然地对他笑了。他也笑了,轻啄了一下我的脸颊。我笑嗔道:“真是个傻瓜。”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对我抿嘴笑了一下,“你也不怎么聪明。”说罢便
笑眯眯地头也不回地走了。我便坐在香妃榻里等他。等着等着,便睡着了。醒来时,已是鸡鸣时分,赏心阁冰冷而空旷,只有打着盹的薇薇。我回到西枫苑,屁股还没有坐热,却听齐放来报,说是于大将军求见。我
听着觉得稀奇:于飞燕这么急着见我为甚?我略作打扮,不想于飞燕走进来时,满眼血丝,把我吓了一跳。这时齐放的暗人也进来了,在帘外对我跪启道:“回禀皇后,据说是公
主身边的仆从玩忽职守,没有及时禀报宫医,阿芬公主的哥哥木尹太子一怒之
下,带着几个侍卫闯入宫殿,杀了轩辕皇后并几个可汗宠妃,可汗大怒。”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如今木尹皇子如何?热伊汗古丽大妃如何?”那暗人不及答话,于飞燕已对我答来:“可汗十分震怒,已诏告帝国废
了木尹太子之位,已着人向十大部落下了信符缉拿木尹,碧莹得到消息便病倒了。”他焦急道:“皇子可能……走投无路,只带着几个随从逃入了吐蕃。”我心中焦虑,便决定先把我同非白的问题放一放,着暗人开始打听木尹的下落,并令小玉密信段月容,如果木尹真去了大理地界,千万要好好收留。几天后段月容传来消息,木尹太子根本没有前往大理,实际上他外祖父的旧部掩护着他逃入乌兰巴托,然后翻过乔巴山进入突厥的死对头辽国境内。我们所有人都傻了眼,谁也没有想到木尹敢逃到他老子最恨的竞争对手那边。
总之,木尹彻底激怒他老子了。撒鲁尔毫不犹豫地带兵进入赤塔,陈兵石勒喀河,同萧世宗狠狠地干了一仗。这场战争的结局是辽国威名远震的大将可丹被突厥可汗撒鲁尔击杀。撒鲁尔一向憎可丹嚣张,当年常欺辱突厥,便残酷地将其剖心,以战车碾尸泄恨,如同当年可丹对待轩辕名将李实一般。而所有辽兵皆尸埋大漠,撒鲁尔又将可丹的头颅缝上女子之服送还上京。传说萧世宗看到可丹的首级,便口吐鲜血,失声恸哭,随即病倒。
突厥看穿了辽兵人心惶惶,便继续一路东进,沿着河进军,眼看要打到上京了,萧世宗急命外戚妥彦修书大理盟友以求救,如果不是段月容在吐蕃的牵制,突厥极有可能攻入辽都上京。
这一役惊动了大塬朝和西域诸国,所有人皆为突厥可怕的战斗力和残酷所震慑。此一役在大辽被称作“石勒喀河之难”,在汉家和大理史上又被称“太子役”,至此,突厥的野心开始极大地膨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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