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塬书太祖本纪:

元昌四年壬戌年,腊月初八,上病重,南嘉郡王并东贤王、安年公主欲谋逆弑上,火烧双辉东贵楼,幸晋王千里勤王,事败,东贤王及南嘉郡王死于乱箭,安年公主投井自尽,上震痛,病愈重,乃退位居上皇,传位于晋王。

上皇病重,陷入昏迷,非白至孝,只要忙完前朝,便来亲自侍候。上皇陷入昏迷前,特地封了重阳世袭南嘉郡王,严禁任何人伤害重阳。比较匪夷所思的是他要我来照顾重阳长至弱冠后,亲自护送回嘉州封地。可是经历生死大劫的重阳似乎比以前更痴傻,不再说话,终日呆呆地看着西枫苑的梅花,好像得了自闭症一样。我看这样下去不行,安年公主府中的人马全部收监,我便求非白特赦初仁,让她在西枫苑中照顾重阳。当看到初仁时,人偶一般的重阳终于有了反应,一下子哇哇大哭起来。初仁也哭着安慰他,想同上皇一样哄骗他说他的父母亲前往修陵了,可是重阳却抱着初仁哀哀说道:“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回来了,我梦见父亲浑身都是血地对我流着眼泪,

我看见母亲是被人推到井里去的。”初仁立刻捂着他的嘴,流泪道:“郡王慎言,您千万记住公主是自尽的。”我一下子明白了。后来我便让小玉找到冯伟丛,悄悄问起安年公主的死

因。已经升任内侍监的冯伟丛是这样回答他的梦中情人,“投井寻死之人,捞出来时一定是头在上,脚在下,若是被人投进去的,自然是相反的。”收拾原非烟的小太监们战战兢兢地回答我:安年公主被捞出来时是脚在上,头在下。

非白即位后,已下令因我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由轩辕太后主事,锦绣便不得再摄六宫事。她被抓回来的第一日便要来见皇帝,但均被非白挡在门外。锦绣闹了几次,轩辕太后便以上皇需静养为名,下令不准锦绣出双辉东贵楼。

腊月二十,非白还未下朝,正当我轮值在崇元殿内照顾上皇,我坐在榻上,眼前全是宋明磊的惨状和他的心事,心中无限悲伤。这时,一直昏迷的上皇忽然悠悠醒来。我大喜,正要去使人唤非白,他却一下子拉住了我,艰难地说道:“清水寺。”我心中一动,看看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请陛下放心,兰生已不在

清水寺,现在很安全。”上皇似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悄悄问我:“安年真的是自己自尽的吗?”我一时无法回答,只是中肯地说了一句:“安年公主同南嘉郡王伉俪情

深,南嘉郡王去了……公主肯定不会独活。”上皇一阵惘然,眼中慢慢流出泪来,沾湿了霜染的胡须,“安年,我可怜的孩子。”我默默地递上黄丝绢,替上皇拭去泪痕,然后给上皇端上药碗,先自己喝

了一口,“请上皇用药,上皇保重身体要紧。”上皇就着我的手,慢慢喝了一口,又问道:“怎么不见非流?”我温婉答道:“崇元殿之变后,宁康郡王带着汉中王逃出紫栖宫,以躲

避南嘉郡王,想是躲在秦岭深处,至今还无法得到平安旨。上皇不用担心,过几日宁康郡王见无追兵,便会派人出来打探消息,看见平安旨,必定会回来的。”

其实我和锦绣一点也不放心。自从我得到安年公主死的真相后,就更担心了。

我一直想同非白聊聊,可是现在的非白太忙了,忙到回到寝宫一头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我也明白,如今的非白有些变了。他的笑容依旧,可是他与我之间有了很深的秘密。比如说,他不会同我谈是怎么设计击破宋明磊他不会告诉我怎么逼死安年公主的他不会告诉我就在齐放前脚秘密接走兰生,他就派青媚去清水寺拿人他更不会告诉我到底他有没有发现原奉定和非流的下落,我只能靠自己去猜,去派我的人加紧秘密查访,平时去安慰哭成了个泪人儿的瑶姬。

上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他看了看空旷的大殿,闷闷地叫了几声:“昌宗、昌宗。”

一朝天子一朝臣,往日里崇元殿车水马龙,如今却连宫女也不见几个,唯有一个陌生的小太监,在帘外抖抖索索地跪曰:“回上皇,沈大人被圣上派往秦岭查明汉中王及宁康郡王下落,至今未回。”

上皇慢慢地哦了一声,又叫道:“那庆陪呢,还有中和呢?”

那小太监愣了一愣,伏地答道:“上皇不记得了吗?史大人因妆粉一案,不幸病故在浣衣局,程大人在崇元殿之变中为陛下捐躯了。”

上皇呆了几秒钟,似乎在努力回忆,他的后背深深地弓了起来,一下子显得老态龙钟。我心中一叹,再精明的枭雄也经不起岁月和病痛的折腾,智慧开始远离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

上皇的目光慢慢清晰了起来,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让那个小太监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上皇又平静问道:“他走得快吗?新帝有没有让他吃很多苦?”

我看了看上皇,摇了摇头,“二哥是用我的酬情去的,他没让任何人欺辱他,他走时,已放下了心中的苦难,请上皇放心。”

上皇一直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凄然,他的嘴唇微微地抖了,眼眶也湿润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强抑下悲泣。

他扭头对我淡淡道:“卿可知,朕在崇元殿,确想置卿于死地,让非白痛苦一生,然后成为最伟大的帝王!”

我给噎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感慨道:“陛下之谋略,纵聚天下智者难及也。”

他微微一笑,“想来你必定非常恨朕?”

我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只是对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长长地叹气道:“陛下难道不觉得这里的苦难和仇恨已然太多了吗?臣妇一丝一毫的恨也装不下去了。”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在查探我的真实心意。我只是一径温笑,坦然地任他看着,最后他终是收起了犀利的目光,对我忧郁地笑了,咕哝着:“你实在是个奇怪的孩子!”

你们原家也实在是个变态的家族。我在心中暗想,可谁让我爱上你们家族的新头头呢!

“朕方才做了一个梦。”上皇恢复了平静,对我轻笑道:“梦到有一年大雪,朕带着梅香去摘梅花,非白才四岁吧,那么小。我让他坐在我脖子上,拉着梅香的手,我们很高兴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出了西枫苑,然后走出了紫栖宫,然后便飞到了金陀道上了。忽然,那梅香就变成了青舞,非白变成了光潜,然后青舞便拉着我不放,光潜便用画戟刺破了我的喉咙,然后朕就醒了。”

这梦真够哥特现实主义的!

我心中一动,金陀道是华山后山的偏道,那里山势险峻,只有少数年长的内卫把守,而且因为地势过偏,刚调去的内卫往往会因不熟地形而摔下山去,故那里内卫一般任期极长,加上数量极少,非白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换作他的人。

上皇喝光了药,我又端上燕窝,他喝了几口说好喝,便从右手大拇指上脱下一只莹润的羊脂玉扳指,递给我,“这个赏给卿,算是留个念想吧。”

他看着我的目光极清亮,完全不似方才神志不清的重病之人,我立刻双手高举过顶接了下来。夜明珠下,那白玉扳指的内侧赫然刻着“睿雾”二字。我心中一喜,躬身退去,“多谢上皇。”

我即刻转身便走,快出帷帘时,他忽然唤住了我:“木槿。”我快速地回头,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张口欲言,却生生压了下来,那双凤目极明亮温和地望着我,“早去早回。”

我的心头一热,对他笑着用力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出了门。

我来到正在重建的富君街,快速地同齐放布置一番,然后同小玉在富君街绕了一个大圈,让齐放帮我们甩开尾随而来的侍从,偷偷来到将军府。于飞燕正在上朝,珍珠知我来意,便将我们引到后院一个僻静的院落,上有一匾:雅竹院。踏入院门,果见院中种满潇湘竹,虽是腊月,仍旧在大雪中根根苍翠挺拔。

想起那年竹居论天下,我心中又是一片哀凄。

我轻轻打开门,却见一个俊秀的小沙弥正闭着眼念经打坐,正是多日不见的兰生,旁边卧着一只油亮的黑狗,见我进来了,嗒嗒地摇着尾巴走过来,舔了舔我的手。

他是那样专心致志地在打坐,那样平静,好像什么都与他无关了。我仔细端详着他,希望能从他无瑕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来。是我的心理暗示吗?我为什么觉得他长得同我原来印象中的不一样了呢,怎么越来越像二哥了呢?

我慢慢坐到他对面的蒲团上,静静看着他,小忠便乖乖地回到兰生的脚边

卧下。好像感应到我的注视,他也极慢地睁开了眼睛。我细细看他清亮的目光。他只对我平静一笑,我也回他一笑,“多日不见,一向可好?”他点点头,“还好。”“你方才在念什么经?”“地藏菩萨本愿经,”他淡笑着,“超度阳儿的。”我喃喃道:“大哥告诉你的?”他摇摇头,无有悲喜地笑道:“他走时很平静吧。”“他笑得很开心,”热泪涌出眼眶的同时,我对他笑着说道,“他临走时

对我说道:你真傻,总是分不清,我不是陪你冲下山的那一个。”兰生的笑容终于扭曲了,“你果然知道了。”“你本名不叫兰生,”我继续流泪道,“你,同死去的宋二哥,所谓的明氏后人明煦日,是孪生兄弟,而你才是永业三年陪我冲下山去送死的宋明磊。孝贤纯仪皇后为圣上生了一对双生子,可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原青舞竟然也为圣上生下了双生子。你们的母亲也许是为了能让孩子生下来,才嫁给明郎,又许是因为生下了双生子,反而让明氏怀疑。因为双生子诞,龙主九天是四大家族公开的秘密,所以他们把你们俩分开来,像原家一样一明一暗地培养,可能就连你们的母亲都不知道。”

“不,她知道,她全知道,”兰生惨然道,“这全是她的主意。她的确是一个贪婪的女人,既要原青江的骨肉,又想嫁给明风扬,享受新鲜刺激的爱情。”

兰生轻嘲一声,“他叫明煦日,是我的孪生弟弟,因为他出生时身体较弱,所以一开始是他生活在父母的疼爱之下。他的小名叫阳儿,而我叫明煦兰,从小在姑姑的道观长大,我的小名叫兰生,还真是司马莲给我取的。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我们的小名都变成了石郎。

“我们的母亲……自从偷偷练了无笑经,便有些不正常了,她把自己当作女娲,把原青江当作伏羲,女娲同伏羲生下了众神之王,她也幻想我们有朝一日能主宰天下。后来明家蒙了大难,姑姑带着我们投奔梅影山庄,司马莲成了我们的师父,培养我们成了杀人利器。我们出师以后,一个在紫栖山庄卧底,一个在幽冥教主事,每年都会乘出紫栖山庄的机会互相对调,这样便都能互相知道彼此发生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了悟道:“原来如此,这世间又有谁能想到幽冥教主同清泉公子竟然是同一个人。”

兰生苦笑了一下,看向我的目光迷惘而悲伤,“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元武十七年。你写了一些战策,后来,你同鲁元一起研制了那锦绣百虎破阵箭,司马莲便对你产生了好奇,一定要我们把你抓回幽冥教。我们表面称是,可是我和阳儿心里都不愿意,因为……”

他没有再说下去,艰难地住了口。我们都知道答案,可是我却愧悔难当,泣不成声,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事实真相,也许这对可怜的兄弟就不会有后面的遭遇。

“永业三年,南诏屠城,那一年是我和锦绣回到紫栖山庄,我便乘乱闯到了地宫,在那里,竟然给我找到了那第二百七十七具金簋。可是时间紧迫,我只来得及看了上阕,我这才知道,老天爷同我和阳儿开了一个大玩笑,我们一辈子处心积虑要报仇的对象竟然不但是我们的大舅公,还是我们的亲生父亲。”兰生仰天大笑了起来,可那笑声竟然比哭还要难听。

小忠紧张地站起来,呜呜哀鸣地看着兰生。

我哽咽道:“二哥。”

“木槿,不要为我们哭。”兰生的话音却突地一变,冷冷道:“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值得,尤其是我,我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美好。”

“因为谋略武艺我略胜一筹,他便全听我的,这一切的悲剧都是我的主意。”兰生惨然道:“可怜的碧莹,是被我设计的。当年的锦绣不过八岁,是我让阳儿眼睁睁地看着锦绣遭难,却不准他施加援手。那时候的锦绣有多单纯,阳儿假意好心地指点着锦绣,果然锦绣很听话地把二小姐的玉佩放到碧莹枕下,于是锦绣脱离了柳言生,便仰望阳儿,阳儿成为锦绣的主人,把她培养成我们的人,然后碧莹便能顺利离开紫园。可是我们必须给碧莹不停下药,只有这样的苦肉计,才不会被原氏发现,所以碧莹才受了这许多苦。”

兰生的眼神一片悲哀和绝望,完全沉浸在不堪的回忆中,他紧紧地抓着覆在膝上的僧衣,抓得是那样紧,那手指的关节都泛了白,甚至在不停地打战,他继续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普通女子,我本来想让你进入紫园,顶替锦绣,因为那时的锦绣渐渐爱上了原非白,又得了上房的宠,不愿意听我们的话了。可是阳儿却不忍心,因为那年是他结拜的小五义,他比我先在紫园,便先喜欢上了你。

“有一次,他偷偷地为你做了一支木槿花银簪,我怒不可遏,立刻告诉了姑姑,于是姑姑故意用蛊虫折腾了他三天三夜。不想,他解脱后第一件事,还是逼着我同他调换,因为他想亲自送你那根银簪做生辰礼物。我便故意抄你的文章,也可以慢慢疏远你和阳儿,不想你却毫不在意。我们渐渐长大了,我便设计勾引原非烟,可是阳儿却不愿意,于是只好由我代劳,”他冷笑着自嘲,“可等换到他时,他却对原非烟敷衍了事,一肚子的计谋只拿来骗你为他团团转,一会儿为他缝衣衫,一会儿为他烙烙饼,一会儿做文章,一会儿论兵法,不想这样忽冷忽热的,原非烟反倒喜欢上了我们。”

一个高大的身影悄然站在门外,慢慢噙着泪走了进来是于飞燕。他轻轻坐在我身侧的蒲团,静静地和我一起听兰生说下去。

他的目光忽然闪过一丝温柔,笑道:“也许是双生子的缘故,我同阳儿喜怒哀乐皆心有灵犀,我发现我好像也喜欢上了你,可是你那时候正迷恋着原非珏。我们都不愿意你嫁到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这样对碧莹的未来也不好,于是我便设计果尔仁只带走碧莹,然后我故意让原非白知道,你同原非珏交往的事情,因为我们都清楚,像原非白这样骄傲的人,即便他不喜欢你,也会替我们拆散你们的。”

心如凌迟,我唯有望着他不停流泪,却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我在脑中竭力回忆着同两个宋明磊生活的过往情节,想分辨明煦日和明煦兰,心中更是难受。

窗外传来轻轻啜泣的声音,是守在外间的小玉,伤心地哭出声来。

“可是你后来,还是爱上了原非白,”兰生慢慢低下头去,竟隐有恨意,“是故,永业三年,我决意陪你冲下山去,至少我可以战死沙场,光荣地死去,也好过成为杀人工具,杀死孽父,或是死于孽父之手。我甚至幻想着,也许我可以带你逍遥天下,逃避这可恶又可怜的命运。”

兰生哽咽着沉默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把脸转向窗棂外,泪流满面。

窗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下得更大,似要覆盖一切的悲伤和罪恶,还人间一个干干净净,而屋内三人早已肝肠寸断。

“大哥,还记得四妹同我们讲小美人鱼的故事吗?”他慢慢睁开眼来,转过脸来,犹带着泪痕,笑着对于飞燕说道。

于飞燕点点头,也笑了。

兰生满面愧悔,无限艰难地出声道:“像我和阳儿这样的人,本不配有情爱,我们这一生注定是孽子,又沦为复仇工具,可是却不自量力地贪恋上了俊美的王子,所以、所以……命里注定是要化成泡沫。”

我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兰生,深深哭泣,“求你,不要这样说,二哥。”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讲起美人鱼的故事时,宋明磊听得非常认真,也是这样,他的俊面上带着笑,那天狼星一般的目光是这样清澈温和。当说到小人鱼最后牺牲自己,化作泡沫时,虽然他反问了一堆问题,可是他的眼神竟然闪过一丝惊痛。

“我说过,等回到原家,你便一定要将我火焚了,因为我只是幽冥教的实验品。那赵孟林给我下了一种奇怪的蛊虫,连林大夫也找不到是哪种,我自己就更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再者,我同阳儿死了,也许、也许能平复明家后人的怨气。明、原两家相争,应该有一个了断了。如今新朝已至,更应该还天下苦难众生一个太平,”他俊美的脸上淌满泪水,目光却有着袒露一切的释然。他慢慢向我们伏地,磕了一个响头,直磕得额头滴血。我同于飞燕赶紧去拉他,可是他却死也不肯起来。

他的泪珠和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他坚定地说道:“我和阳儿一起罪孽地出生,一起不顾一切地杀人、复仇……一起设计了那么多无辜的朋友,甚至是亲人……害了他们一辈子,如今双手沾满血腥,不可原谅,还请大哥和四妹替我好好照顾重阳,那是阳儿唯一的骨血,请你们把阳儿也一起火化了吧,一半的骨灰随同原非烟葬在一起,另一半骨灰就同我的骨灰混在一起,然后撒到大海里,这样也许干净些……两个孽子还能做个伴,黄泉路上也不至于那么冷清。”

说毕,他猛地夺过我腰间的酬情,决然闭起眼睛,向自己胸膛刺去。

宋明磊惨死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我肝胆俱裂,惊呼一声,于飞燕早已一个手刀,快如闪电地劈手夺过兰生手里的酬情。

咄的一声,酬情被于飞燕甩到圆柱高处。

我赶紧死死抱住兰生,撕心裂肺地大哭,“二哥,你要干什么呀。”

“二弟,我对那个二弟也说过同样的话,每个人都没法选自己的爹妈出生,就像我也没法改变,那个残暴的潘正越是我生父,”于飞燕虎目含泪,使劲揪起兰生的僧衣前襟,将他拉起来,面对面对他吼道。可兰生的面目一片死灰,目中已了无生意。

于飞燕狠狠摇了摇他,迫兰生直视着他的铜铃大眼,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同你们说过,当我第一次打退突厥,受了先朝的封赏之时,我一心想把我那娘亲接到西安过好日子,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消息一传到聊城,我那苦命的娘亲却因为担心自己贱妓身份,影响了我的前程,竟然悬梁自尽了!她苦了

一辈子……却落得如此下场……”

于飞燕泪流满面,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我和兰生讶然地流着泪,从未曾想过一直看似快乐粗憨的于飞燕曾经忍受这样的痛苦。

“她只给我留了一封信,她希望我不要成为弑父的罪人,放下仇恨,为了自己好好活……”于飞燕哽咽地摇摇头,惨然道:“可是机缘巧合,我后来还是杀了潘正越。”

于飞燕坦然道:“可是我不后悔,因为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这天下早日太平……所以哪怕担上弑父的罪名,我也从来不觉得辜负了我娘亲。”

于飞燕紧紧抓着兰生的肩膀,坚定地说道:“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权利,二弟,你当明白,这世上,最艰难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着!”

于飞燕的话如当头棒喝,兰生怔在那里。

于飞燕继续说道:“过往种种皆已烟消云散,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再不要回这伤心之地,不管怎么样,得为自个儿好好活一回,哪怕是为了赎罪,也要活下去。”

“大哥说得对,”我也流泪笑道,“兰生,最艰难的不是死去,而是好好活着。就像你当初对我说的,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那个二哥,明煦日,他也希望你和重阳能好好活下去,所以他才选择去死。这枚玉扳指是上皇调动心腹内卫的信物,”我亮出那枚白玉扳指,“这是他作为父亲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也许,一切的一切,老天爷都早已冥冥注定,就在我们携着那枚白玉扳指,准备起程时,远远地传来哀凄而广远的钟声齐鸣,像是整个长安城所有的寺院都敲起了钟声,不绝于耳。

齐放从远处气喘吁吁地施轻功来报:“主子,上皇驾崩了。”

上皇驾崩,皇城本应关闭,可是那守军乃是天德军骠骑将军陆善水,一看我手中的玉扳指,便顺利放行。我、齐放、于飞燕带着兰生,同随后赶来的小玉和林毕延一行六人携着一狗,小心翼翼地行在金陀道上。那里皆是悬崖峭壁,寸草不生,唯有松柏能活,白雪覆压之下,仍是苍翠挺拔。偶有一两个头发灰白的内卫出没,但一见我手上的玉扳指,皆躬身相让。

眼看就要走出秦岭,翻过去便可到达大理地界,到时原氏鞭长莫及,兰生

便安全了。忽然,却见一人从天而降。华山的大风吹起,那人衣带当风地站在前方,

长须美髯,见之忘俗。我们暗暗叫苦,正是韩修竹。小忠立时龇着尖牙,对韩修竹低吼着。韩修竹对我行了一礼,然后冷冷道:“皇上下朝之后,到处寻不见皇后,

甚是着急,却不想皇后同大将军带着这活死人是要到哪里去呀?”我笑道:“兰生师父近日要云游,我同大哥正是要送送他。”韩修竹瞟了一眼兰生,淡淡道:“皇后既为皇上心爱之人,便当为皇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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