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陶面具不知为何人所作?精美绝伦倒在其次,胜在神韵如此动人哪。”我不由出口问道:“莫非是夫人所作?”那瑶姬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这里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总归
要为自己找一些事做。”我又赞了几句,假意盯着面具看,希望能找到一些端倪,好尽早脱身。“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她看着我的眼睛,飘忽地笑了一下,“反
正以后也会用得着的。”灯火跳了一下,映着她诡谲的笑容,好像我面前正坐着一个叵测的幽灵。我心中咯噔一下,要命了,莫非她要长期囚禁我于此吗?我暗中咽了一口唾沫,干巴巴地谢了一下她,她却只是淡笑着,转眼又
饮下一盏。
我再回看那些面具,好避开她可怕的目光,心中毛了起来。里面有几个人物原形我竟然认得:有一个应该是原青舞,满是诡异邪恶而又放荡的表情还有一个竟然是段月容,不,应该是铜修罗,那揪心的痛苦都淋漓尽致地表现在这些面具上了。
段月容曾经骄傲地对我炫耀,他的一位崇拜者,一位专写“野史艳趣”的作者飘生曾经这样痴痴写道:“没有一个人可以经得住段月容一个不经意的笑容,那风情,那魅力省去自我吹捧五百字”,当时我如是鄙夷地打破了他的自我陶醉:那飘生必是散光眼加五百度近视。
我想段月容定是听懂了我的讽刺,因为答复我的是耳边颤悠悠地钉着一支疾飞而来充满杀气的银簪子。
可是我确信,更多的人将会经不起他痛苦的表情,因为我越看,心里就越难受,不由自主地抓紧衣襟,低下头去。
“看不下去了吧?”瑶姬摇晃着酒杯,淡然道,“我小时候第一次看到这个铜像,竟然难受得哭了起来,还唤爹爹救了这人。爹爹阿娘只是笑我的天真。可是那时的阿莲听了,却一把夺了鹤叔的斧子去砍那修罗身上的铜链子,那时候他连十岁都不到。”
难怪那修罗左腕处的铁链有一道浅浅的凿痕那时司马莲毕竟是个孩童,想是力气不足。
不过,真难以想象,司马莲还有这位喜怒无常的瑶姬夫人,却有如此纯真的年代!
“那时候的阿莲是多么纯良,我们都那么恨可恶的原家,不让我们看到那温暖的阳光。小时候我总想快快长大,嫁给阿莲,然后离开这黑暗潮湿的宫殿,可谁又知道,自从见到了他,阿莲全变了。”瑶姬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将盅中美酒一口饮尽,有些酒液沿着她嘴角处轻流了下来。那雀儿便过去替她轻拂,她微挡,恍惚地看了我一阵,喃喃道:“靖如说,你身上有一块叫紫殇的宝石,能让人想起很多往事来。以前妖叔向我提过,我都没有当
真,现在我可真信了。雀儿,你觉得亦是如此吗?”靖如,怎么又出来个靖如?靖如又是谁?那雀儿默默地点了一下头。莺儿也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不敢看瑶姬,怕她看到我目光中的思索,只得移目过去,看到最高处
我不觉傻了眼。有两只面具长得一模一样,神韵却截然不同,左面那只神情高傲却心事重重,右面那只则挂着诡异而深邃的笑容,竟然全是我公公当今圣上的高仿真轮廓。
在整整一面诡墙的从上往下第二排,右侧第一列竟出乎意料地挂着两张小孩儿面具,煞是可爱,然后向左各延伸出两排来,竟由小到大依次排列着,慢慢显示着这两个孩童从年少到年长的成长轨迹,自脱去幼稚到走向成熟。我猜应该是一年一张,共有二十六张,这个面具的两个原型如今应该已经二十六岁,并且是一男一女,女子貌美温和,面带幸福之色,而男子虽面容俊美,眉宇间甚是深沉忧郁。
等等,这两个孩子年长后的脸庞有些眼熟。“那是我的珠儿和定儿,”瑶姬伤感道,“他们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原家人给夺去了。”珠儿和定儿,原来司马遽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呀,还一出生就被原家人给夺去了。耳边响起司马遽嚣张的怪笑,不由暗叹,果然要重视独生子女的教育问
题!我便奇道:“原氏为何要抢您家的孩子?”瑶姬道:“还不是为了那愚蠢的三十二字真言?”“因为我的定儿和珠儿是双生子啊。”瑶姬醉醺醺道,“你难道没听说
过什么双生子诞,龙主九天的屁话吗?”她使力一甩琉璃盏,恨恨道:“简直是狗屁中的狗屁。凭什么生下一对
双生子,就一定要做那皇帝?他原家稀罕,就以为全天下人都想做那狗屁皇帝啦?我和靖如只想长相厮守。”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一下子飞上去抓了圣上那张诡异笑容的面具,微一用力,化为灰烬,“可是他们却拆散我们的骨肉,为何要这么对待我们?”
这么说瑶姬有两个孩子被原青江抓去了?既然被原青江忌惮,必是原氏血统,联想到当年原青舞提过,她同原青江的大哥,在少年时代便被当时还是暗神的司马莲所害,我想起来了,非白亦曾经叹惋地提过,他的大伯的确去世很早,本名原青山,字靖如……
果然,那银钟馗正是原青江的孪生兄弟了。当年借司马莲之手假死在暗宫中,那金阎罗正是圣上本人。又想起兰生进暗宫时提过有一代原家主子英雄难过美人关,莫非是指这个原姓人?那位美人便是这个瑶姬?
我明白了,这两张面具,瑶姬毁去的那张应该是圣上原青江的,而另一副满腹心事的才是原青山的。
青山、青江二人之名暗合指点江山、问鼎天下之意,金阎罗、银钟馗二名又显示两人在暗宫的统治地位,可见已故圣祖大人也许不像当初原青舞所描述的那样仁善而毫无城府。
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一个是翻云覆雨的上界之皇,另一个则是暗中统领司马家族的地下之王。两人一明一暗,天衣无缝。
这样的天作之合,还有什么人会是他们的对手?
我平复心中的震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珠儿、定儿如今可还活着?”
瑶姬流着泪点了点头,“我的珠儿嫁给了当世英雄,我的定儿号称当世张子房。”
这龙凤胎也算能化龙的双生子,也要生生夺去?
我的心中渐生愤怒。原氏的问鼎之路,刀锋所向,肝脑涂地的何止那些跟随原氏的家臣武士?决然绞碎伦常血脉的束缚,焚情弃心才是原氏不世勋
业的真相吧?
纵观那些所谓的原氏的女人,秦氏、谢氏、锦绣、连氏、轩辕皇后,即使金屋娇养,绮罗裹身,看似位高权重,荣耀光鲜,却要么卷入政治斗争,成为兔死狗烹的祭品,便如连氏要么被迫沾满血腥,成为杀人利器,便如锦绣要么成为家族世仇的牺牲品,便如谢氏要么一生没有子女缘,不是阴阳相隔就是骨肉离散。无论她们怎样选择在原氏的生存方式,她们的命运注定是被献祭给“龙主九天”的预言。看似宏伟壮丽,实则泯灭人性,可悲复可叹。
那么我呢?我忽然下意识地想起自己也成了彻头彻尾的,所谓原氏深爱的女人了!
那我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样的?不由口干舌燥,手脚冰凉。
那厢里,瑶姬却不无骄傲地仰头继续道:“我的珠儿蕙质兰心,她不爱紫园里的那些纨绔子弟,自己选定的姑爷果是人中龙凤,原氏亦是靠着姑爷才能扭转乾坤。我那定儿智勇过人,文武双全,熟读兵书,为一方大将。”
她转而又忧郁道:“可是、可是,我的定儿,所遇非人啊,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保了一个不该保的主儿。”
珠儿、珠儿,我认识的人里能搭上边的,好像只是我嫂嫂珍珠定儿……原氏里唯一名字里含定的,好像只有给锦绣撑腰的原奉定了。
再定睛一看,真没有想到,那两个孩儿成年的面具果真是珍珠和原奉定。我手中的杯盏一下子滑落在地,摔个粉碎。
原来如此!那珍珠只是一个上房丫鬟,却深知原氏秘辛。原奉定说是原氏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过继给原青江,可是如今他升任宁康郡王,有上柱国的荣称,拍马攀附之人虽多,却从未见过他家的亲戚前来拜贺。我想起来了,他的腰间挂着一副人面黄玉佩,雕工精美,同这位瑶姬夫人有些相似。
我惴惴不安地问道:“若我猜得没有错,瑶姬夫人,您的女儿可是我的大嫂、一品诰命珍珠夫人?您的儿子可是当今一等司马将军、宁康郡王原奉定,字承贤?”
瑶姬的脸上明明还带着泪,如远山清潭的眉目对我悠悠凝望,却忽然向前一步,对我绽出一丝大大的笑容来,从她的樱唇里吐出浓浓的酒气。我本能地向后一退。她一甩火红的衣袖,再凑近我一步,咯咯地笑了一下,仿佛天真的孩童赢了玻璃弹珠一般,兴奋不能自抑,“传说中的花西夫人就是聪明。”
我只得再往后一退,一屁股跌到围座上。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一转,当下有了主意,便整了整衣冠坐正了身体,维持着一种对长者最敬重的姿势作了一个揖,放低声音道:“后日乃是初八,皇后生辰,欲予中宫大宴众贵女,宴后想是酒气甚浓,妾身可诚邀忠勇伯夫人及子女前来赏心阁更衣,彼时瑶姬夫人便可再做打算。”
瑶姬跟着我跌坐在褥子上,听得异常认真,眼中闪耀着一种狂喜,那是一种只有母亲特有的感动。她一下子握紧了我的手,倒把我给吓得一大跳。她的手异常的冰冷潮湿,方才分明手心出了汗,她颤声道:“把前年主公赏下的梅花陈酿拿来,我今日要同木槿一醉方休。”她改了对我的称谓,想是对我的信任,可是一旁的雀儿却轻轻咳了一声。“主公说了要等他来与夫人同饮。”黄莺儿娇声道,“不如,让莺儿去取大爷打发人送来的木樨荷花酒吧?”果然,这里的主公与大爷分明是两个人,原青江肯定是主公了,那么另一个原青山就是大爷了。瑶姬背对着黄莺儿,俏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她轻轻放开我的手,慢慢转过身去,又绽出笑意,优雅地坐回自己的围座。“好啊!”瑶姬看了黄莺儿两眼,柔声笑道:“莺儿说得是,要不让雀儿去替我拿,你且陪我和王妃说说话。”
瑶姬对雀儿微扬下巴,雀儿便闷声走出去。黄莺儿款款地走过来,瑶姬忽然左指向黄莺儿的左腿微弹,黄莺儿躲闪不及,打了一个趔趄,几乎在同时已经走到门口的雀儿忽然闪电般折回来,在莺儿的颈后狠狠地击了一掌。那莺儿慢慢地软倒在地,乐声戛然中止,只见场中的莺儿躺在地上四肢抽搐着,鲜血沿着面具奔涌而出,蜿蜒流到脖子里,再滴到金砖上,映着惨白的肌肤和面具,还有那白纸一般的宫衣,甚是触目惊心。
瑶姬慵懒地弹了一下袖口的一滴血迹,微笑道:“我最烦别人拿主公来压我,让你这只狗活那么久,也算抬举你了。”
雀儿还是沉默着,只是一脚把莺儿踢向那池子边上,瞬间,那些看似温雅可爱的飘逸金龙争着浮到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尖利的牙齿,扑腾着把那女孩拖下了水。瞬间,令人恐怖的血腥气在溪水中漫延开来。大约五分钟后,血色随溪流卷走,幽暗的深宫再次归于平静,那个黄莺儿已悄然化作地下陵墓的空气,我甚至连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仿佛这里本来就只有一个哑巴似的侍者雀儿而已。
雀儿沉默地微抬手,乐声再起,场中只剩她一人姣美轻盈地独舞。
这时,上次所见的两个灰发侍者捧着梅瓶进来,各自为瑶姬和我斟满酒杯,然后出去守在门外,沉静自如。瑶姬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品着美酒,却食不知味,心中刚刚生出的怜悯就这样打了折扣,真是一位可怕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她对我微笑道:“听说圣上曾经赐夫人生生不离?”
我点头称是,她略显惆怅地哦了一声。
“原家人老夸说自己的祖先是天人下界,我从来不信这套狗屁。”瑶姬又拿起一只琉璃碗使劲掼在地上,里面的荸荠散了一地,“你说说,既是天人下凡,为何还要给心爱之人下药呢?”
这回我可知道,为什么原家老定制这么多琉璃莲花器皿了,而且要求一件比一件高、一件比一件精美,只是最后全都去向不明。
最关键的是这一盏砸下去就是十两银子啊。我到这儿屁股还没有坐热,三十两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也许下次我可以建议内务府定些精美的金银器、木器或官瓷什么的,这样可以节省很多开销。
我正胡思乱想,一阵酒气传来,原来是瑶姬微有醉意地凑向我,“听说是你打开天人神像的?”
“正是。”
“以前我同阿莲去过那里,只是一堆紫瞳毛神罢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便简略地说了一下打开过程,由此她便好奇地问东问西,这便扯到了轩辕家的悲伤往事,我说明了轩辕末位太子为了皇位逼死了婉荣公主一事,然后轩辕淑仪伙同东川王等人先是陷害丽太后谋逆,间接气死了德宗,然后又残忍地害死了丽太后。
她越听越起劲,那酒一杯接一杯的,可是脸不红、气不喘,喝到后来,那双美目竟然越喝越亮,问题也越来越多。
“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便有此奇遇,”她怔怔地看着我,毫无恶意,可我心中对她还是害怕,只听她讷讷道:“一点也不比我年轻时候差。你同我一样,命中注定是要伺候真龙天子的。”
“夫人实在谬赞了,谁都知道晋王身体弱,”我叹一声,“我只求守护晋王多活一日是一日,平安一生,实无其他妄想。”
我真心不想非白当上皇帝,他为了家族的荣誉拼杀战场,身体每况愈下,若真有一天面南背北,那就要操劳一生了。同时我承认亦有私心,当皇帝的一般不可能没有三宫六院的,我不想同任何人分享我的丈夫。
“想我少时,也同你一样,只想能嫁给阿莲,能陪着他一生平安就好,哪怕是待在这黑暗恶臭的地底下一辈子,”瑶姬轻轻一笑,“直到遇到了他。”
我便附和着,“大、大爷确属人中龙凤。”不想她哈哈大笑,“就他?”
那就是原青江从小就耍流氓来着吧?我小心翼翼地说道:“想是夫人命中尊贵,得遇少年时代的圣上了吧?”
“阿弥陀佛,他不害我便不错了,哪有这本事?”她轻嗤一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是他!是神……他是……神。从小族人便告诉我,紫陵宫压着一个魔王,我同阿莲那时太小,老想去见识见识魔王什么样。阿莲打小就聪明,他刚满十三岁那年,竟然摸透了这暗宫里大大小小所有的机关,带着我偷偷溜了进去,”她的眼神满是自豪,“我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们会在那里遇到了他。”
她的故事虽有逻辑,但语气渐怪,水样的双眸渐透出一丝涣散来。
我慢慢转过弯来,可能是紫陵宫中太过恐怖,这司马莲进了宫中,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个性大变,走上了反叛的道路。而这位夫人可能不但见识了紫陵宫,又经过初恋情人弑父背叛的变故,受了些许刺激,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我心中暗叹,假装应和地点点头,“夫人在那里可见到平宁长公主了?”
说到平宁长公主之时,我加重了语气,以便轻轻提醒她,顺道揭示一下她妄想症的错误之处。
果然,她怔怔地看着我好一会儿,渐渐地眼中聚起一股恐惧,略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长公主、长公主睡在水晶棺中,就像女神一样,那么美。而那人就一直守在她的棺木旁边。”
神啊,这可真是恐怖版的白雪公主与白马王子的故事啊。
“他是天人,他是原氏的祖先,非白同他虽长得像,却不及他万分之一的神采。”她的眼中流露出一种神圣之感,就好像那些跪倒在天人神像前的修罗目光,满是虔诚。
明明我有点想笑,身上的汗毛却一下子全竖了起来。原非白他老人家果然是白马王子,不过怎么骑到紫陵宫了呢?还守着千年白雪女鬼。
“他明明那么俊美,一开始对我和颜悦色地说,我命中注定是要伺候真龙的……可是他看见阿莲了,便一下子恼了起来,说我不能跟着这个有命无时、累及爹娘的凶人走……他、他的脸一下子化成恶魔了,他的一双血红的眼睛就这样瞪着我们,好可怕。他、他说要吃了阿莲的,”瑶姬浑身颤抖了起来,拉着我压低声音道,“如果不是我阿娘那时候进来救了阿莲,阿莲真就要被他吃了。”
我更加心惊,又可怜这位夫人,但又觉可惜那时没吃了那个司马莲,不然非白又岂会受那丧母之痛,鲁先生又岂会受那第二次打击,最终自尽而亡?
瑶姬双手痉挛起来,生生地将一盏琉璃杯捏碎,锋利的碎片扎入手心,鲜血直流,蜿蜒滴到锦袍上,她也毫不在意,只是像孩童一般无力地绞着双手,流血更甚。她缩在围座里,目光极度的恐惧,她语无伦次道:“明明他对我这样和气,可是他却当着我的面把我的阿娘……活活撕碎了。我阿娘的血溅得到处都是,他把我阿娘吃了,他……是恶魔,原家人全是贪吃的恶魔。”
音乐声戛然终止,雀儿也停止了舞蹈,平静地挥了挥手,弹奏的宫人便退了下去。
没有人上前劝慰,只是不多时,雀儿便静静地端上一琉璃盏褐色汤药,仿佛已经习惯了瑶姬这种情状,能做的只是沉默。
“我没有病,没有胡说,你们逼我吃了十几年的药了,我再不要吃了。”瑶姬把药汤甩了出去,哇哇大哭,“你们都说我是疯子,可是我没有胡说,我亲眼看到娘亲被那恶魔吃掉了。”
“娘亲救了阿莲,我和阿爹都没有怪过阿莲,反倒把他当亲生子一般,从小就立他为暗神,还要把我许配给他,可是阿莲却终是为了要到上面去,杀了阿爹。”
她痛苦地饮泣起来,身形微晃,珍珠和原奉定的面具已被捧在她怀中,细细地抚弄着,手上的血便弄花了洁面的陶面具。瑶姬泪水滴滴下落,渐渐晕开了血斑,最后浸花了那两张面具。
这回我有点信了,心中也发了毛,想必那个人应该是守卫紫陵宫的一位绝顶高手,指不定就是那个可怕的妖叔。这两个孩子偷偷闯了禁地,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本就心中害怕,加上这人一定说了一些很重的话,当场把瑶姬的母亲杀了。当时还是小孩子的瑶姬肯定受了极大的刺激,病根应是在其时就种下了的,加上后来的夺子之痛,病症便难以治愈。
我不觉得心中怜惜,便柔声道:“成王败寇,古来有之。史书也罢,神像也罢,俱是后人杜撰,又有几人知晓真相?那神也许便是魔,那魔王反倒是神了呢。”
我取出丝绢,轻轻为瑶姬的手上拂去一片琉璃尖,她却以为我要抢她手中的面具,把面具拥紧在胸口,害怕地躲了一下,恐惧地看着我。
音乐再起,也不知是何人弹起轻柔的古筝,甚是温情动听,琴艺竟不在非白之下,像是在细细劝慰这位不幸的夫人。瑶姬渐渐平静下来。
雀儿又乘机端来一碗汤药,安静地跪坐在瑶姬身边,为瑶姬细细拔去刺在手中的琉璃碴,一言不发。
我心中怜悯更甚,叹气道:“倒是比神魔更难琢磨的便是人,而这人性又极善变,您已经不是第一个对我说原家人都是恶魔,都该杀都该死,就连那个练无笑经入了魔的原青舞也说过。可是非白为了等我,一等就是八年,甚至拒绝了轩辕公主,这份情意我永生难忘。木槿也听说过大伯的往事,传说中为了相爱之人放弃原氏世子之位,牺牲了作为男人最大的梦想,面南背北,指点江山,想必也是原氏之痛吧。”
瑶姬怔怔地看着我,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恨原家人,”瑶姬流泪道,“可是靖如却这般良善。你说得对,他本来是原家真正的世子,可他却为了我将这世子之位让给了那可恶的原青江,来到这暗宫陪着我。本来我应该慢慢放下仇恨,可是原青江转眼夺走了我的孩儿,就为了那狗屁真言。”
我长叹一声,“原氏中人虽然让夫人母子分离,不近人情,只是夫人若从好的地方想想,珍珠和奉定公子得以生活在阳光之下,也是您为人母亲最大所愿吧?我与奉定公子并无深交,听说甚得圣宠,更遑论我大嫂同大哥八年来相亲相爱?您已经有了六个外孙子啦,个个身强体壮、孝顺聪明,最大的那个虎子,都快跟我平肩高了。”
看我比着虎子的身高,瑶姬的眼神一片慈蔼神往,竟像孩子一般对我笑了起来。
我躬身立起,对她行了一礼,笑道:“夫人且放心,所有的法理规矩都是死的,但不外乎人情伦理,我必会使全力令大嫂带着小外甥们常与您见面。”
我继续说道:“司马一族恪守诺言,守护暗宫千百年之久,木槿一直万分敬佩,而夫人一家满门忠义,又待司马先生一片赤诚,原算是他的福祉了。只是司马先生选择了那条路,也许是他的命吧。请夫人莫要再为这样的人想不开,间接地再把不幸之事一味放大,实不应该啊。”
“说得好,这样的贼人罪该万死,你就不该为他牵挂伤神。”这时门一开,没戴面具的银钟馗走了进来,手中托着一具古琴。
两位侍婢都恭敬下拜,我也跟着福了一福,瑶姬眯着那双水眸上下打量一番,嘴角边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冷笑。
“方才怕你伤心,不敢多言,便只能在外面为你弹首曲子,试着解你忧愁。”银钟馗叹了口气,慢慢走到瑶姬身边坐下,轻轻为她拂了脸上的泪水,怜惜道:“你身子不好,往事最是伤神,酒莫喝太多了。”
原来他便是方才那位弹奏者,果然琴艺高明如斯。我暗想,不知非白的琴艺跟银钟馗有何关联?
我正胡思乱想间,瑶姬微微一笑,轻轻地倒满一盏琉璃盏,恭恭敬敬地递上去,银钟馗淡淡地接了过来,微抿了一口,对瑶姬轻轻一笑,“这梅花酒用圣泉和胭脂梅所酿,那琼浆玉液亦不过如此!”
瑶姬笑容不变,看了我一眼,对银钟馗说道:“是故,妾身单单拿出来招待大名鼎鼎的花西夫人,您不会见怪吧?”
银钟馗哈哈一笑,“瞧你把我说得恁是小气。你若喜欢,我再使人多送几坛便是。”
“王妃来暗宫是为了取一些金蝉花,听说夕颜公主和蒙久赞家的华山世子亦染上疫症,”瑶姬下了围帐,对着他翩然下拜道:“大理狗贼死不足惜,只是孩童无辜,更何况那也是原氏在外的遗孤,不如看臣妾的薄面,准了晋王妃吧?”
原青山一时沉吟,凤目竟闪现一丝怜惜,“可怜初画这孩子,客死他乡,比她娘亲还凄惨。她给孩子取名叫华山,想是思念故土啊。”他对瑶姬轻点一下头,“既然阿瑶今儿个心情好,想是晋王妃能说会道的,定是帮你解了心结一二,如此,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瑶姬便笑着道了谢,眼神中却并无半分尊敬,只是悠然笑着,一挥玉手使雀儿取来一大包药材。打开一看,果然是金蝉花。
我一听大喜过望,正要起身道谢,那瑶姬翩然一抬纤长的玉指,“王妃不必太客气,我司马氏皆为原氏仆人。遽儿同晋王情同手足,晋王从小在暗宫养病,也曾师从我鞭法,情同母子,汝之所愿,本宫自然会使人满足,只是妾身有一要求。”
其实方才瑶姬用长鞭卷走我和兰生时,我便感到二人鞭法相似,但瑶姬比非白更纯熟。非白从小文学师从天下名儒陆邦淳,其门生皆与非白交好,韩修竹是非白的武学老师,是故非白文武双全,惊才绝艳,羡煞天下英雄。韩修竹使的十三节青竹杖,而不是长鞭,非白早年双腿不便,便学习了颇为方便的长鞭,可是我也一直有疑问,他是从哪里学来如此精湛的鞭法?我有一次无意间问起,他却对我笑而不答,后来素辉进来回话,我也忘记坚持这
个问题。
原非白小时候长居西枫苑,早早被内定为暗宫之主,想是经常进入暗宫,能接受瑶姬的训练也无可厚非,而瑶姬提起非白也全无恶意,更像是一个亲切的长辈。
可是我总觉得有很重要的点面缺失了,以至于脑中无法圆上一个圈,就
好像那些零碎的记忆碎片永远无法拼成一个完整的镜面……然而细想想,原青山说得有道理,有些秘密我还是不要去碰为妙。我便定下神来,躬身垂目道:“但请夫人赐教,木槿万死不辞。”原青山淡然地看着瑶姬,同我一起等着她的下文。瑶姬轻笑了一下,玉指虚点,只一眨眼间,那个雀儿早已使轻功飞上
去,真如空中隼鸟一般灵巧,一下子取了墙中央最漂亮的那只面具,落到地下,弯腰递给瑶姬。
那朵面具上侧颊的西番莲采用的是明氏的重瓣莲样式,皆以粉紫晶石镶嵌双目,以红玛瑙为唇,额上有梅花枫叶记号,乃以滴血珊瑚石配金漆所描。
“这个面具,夫人做得甚是漂亮。”我由衷赞道。也许是审美疲劳了,司马家的人决定再也不画自己的族徽吗?我看着这张巧夺天工的面具胡思乱想着。
“本宫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完,”她轻轻道,慢慢地抚上那面具,“上面的晶石全是本宫到紫陵宫附近的地矿深处亲手采集的,可谓世间罕有,就算是天命所归的皇室中人,或是富可敌国的世家大族,他们的府库里,皆找不到出其右者。本宫给这副面具起名叫作世世相依。”她的声音中满是一股郁气。
我身上的汗毛微微竖起,与此相对的岂不是我曾经万分讨厌的生生不离?亦因为此药,我同非白的心结结了达八年之久。我暗咽了一口唾沫,强挤出一丝笑道:“这珊瑚石做的梅花枫叶倒是同
夫人面具上的一样,夫人这是给自己做的吧?”
她轻笑了一下,青葱般的手指将面具极优雅地向我递来,柔声道:“这是给夫人的,算是本宫的见面礼吧。本宫希望夫人能收下。”
若在平时,我会这样想:我拿了人家的珍贵药材,人家唯一提的要求就是还要再拿一只人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月的宝石面具?这瑶姬夫人也太实在了。
可是如今我却觉得很诡异!
我假装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有些惶恐道:“夫人呕心之作,妾身无功不受禄,就这么接下如何使得?”
“本宫说使得,自然便使得的。”她轻笑出声,慢慢地抬手,亲自为我戴了上去,我拒绝不得,“先试试看,大小可合适?本宫其实很久没有做面具了。”
瑶姬果然是制面具的高手。这个面具同我的脸形契合,因是薄陶所制,极轻薄地贴在我脸上,内里光滑细腻,无任何毛刺的感觉,双目处有无数极细的小洞,可清晰地看见眼前的一切事物,司马家的人也算颇费了心思了。
“你没有做到的事,却想让她来做到吗?”银钟馗冷笑说道,“当初我从来没有逼过你,非白也敬你如母,你却下得了手去吗?”
瑶姬诡异地一笑,“您这是说哪儿的话?老祖宗们定了这样的规矩,再怎么荒唐,也总得有几个跟着做,不然怎么对得起司马家和原家的老祖宗?反正她又不是梅香姐姐,圣上又担心什么呢?”
谢梅香,我心中猛然一惊,再看向那银钟馗,那人再怎么面无表情,却挡不住一股子睥睨之色。这不是原青山,而是正牌原身,当今圣上原青江。
有一股异香传来,我头晕了起来,眼前瑶姬的笑容渐渐奇怪地扭曲起来。我渐渐地软了下去,失去知觉前,感觉被人拦腰抱起。
修罗铜像忽然睁开了一双充满血丝的紫瞳,慢慢地流出了红色的血泪,
他奋力举起双手,挣开了铁链,挣开了他身后加之于他身上痛苦的枷锁,仰天大叫起来。整个地宫动摇了,不仅仅是地宫,就连上面的紫栖山庄也撼动了,整个
天地也裂开了。我的脚下是无边无际的血池,撒鲁尔在血池中拼命挣扎,痛苦地号叫。紧跟着那非白的天人神像也慢慢地抬起宝相庄严的脸来,那嘴边温和的
笑容化成一丝冷酷的冷笑,他抡起长剑,甩向铜修罗,把铜修罗一下子钉到天际,然后这把长剑竟然把天际的深处捅裂开一道巨大的痕迹。那天空开裂了,无数的血魔从裂缝中涌出,在天空中挤出一个巨大的黑洞,好像硬生生地给天空捅了一个大血窟窿,铜修罗便被挤入了黑洞。
那些血魔向我滑移过来,拖着我进入了血池,我看到紫浮从黑洞里又冲了出来,化身成人。他同天人正好相反,身穿黑甲,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开口对我说着什么,“不要相信他……”
最后他的话变成了刺耳的音乐,在我的耳边循环嘶吼。我的耳膜流出了血,再怎么也没有听懂他对我说的话,好像紫浮也意识到了,闭上口,可是那紫瞳充满伤痛和情意地看着我,血色眼泪流个不停。我的心中忽然像什么融化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和疼痛涌上心头,我忍不住向他伸出手,想开口对他说:“朝珠,你不要哭。”那天人降落在我面前,温和而潋滟的凤目划过一道我从未见过的狠戾,“你以为你能救得了谁?诅咒永无可能解除。”
什么诅咒?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个天人忽然又化作百草园顶画中的蛇身美女,她身边那两条恶龙忽然活了过来,咆哮着向我冲过来,“诅咒永无可能解除。”
耳边传来刺耳的声音,我眼开了眼睛,发现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四周紫帘千重万垂,缀满琉璃珍珠,顶上是一只蛟纹银熏炉,正袅袅地浮着青烟,仿佛置身神仙闺房。唯一煞风景的是耳边乱七八糟的琴声,让我本来就很痛
的头就像要裂开一样。这是哪个孩子淘气?乱弹琴呢?我的脑袋够痛的了。我挣扎着爬起来
了,却见是司马遽正一手支额,一手乱弹。我虚弱道:“求宫主莫要再弹了。”司马遽应声转过头来,伸了个懒腰,信手摘下面具,“你可醒了,本宫
守了你一夜了。”
方才的记忆和噩梦涌上心头,化作一种极度的恐惧,我本能地一回头,不想看他的脸,可是他的声音却近了,“有胆子进暗宫,没胆子看我的脸?”
我捂着眼睛,“木槿无福消受,刚才木槿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司马遽却要拉下我的手,嗤笑道:“堂堂君大老板,见了回圣上,就孬
成这样?”“我是真孬,宫主明鉴。”我稳住我的声音,使劲推开他。“你再不放下手,我就宰了那个废木头。”他凑近我,冰冷地说道。我快速地放下手,怒目圆睁。眼前是一张有着长长刀疤的脸,我的心脏差点跳了出来。“怎么了,不是很久以前就见过吗?”他顺势坐上了床,一点也不把自
己当外人,“整得像头次相见似的。”他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握住我颤抖的手,“咦?花西夫人也会吓得手心出汗?”我几乎是爬着下床的,而且笑容很僵,“方才在药园子里可能吸入了一
些曼陀罗的花香,有些手脚不稳,宫……主见笑了。”我故意避过了后来的遭遇,希望他忘记了。“看来夫人还是喜欢晋王那张完美的脸啊。”他一把拉住我的脚欲拉回
来。我头也不回地一下子踹回去,并且反身来到地下,“男人长太帅,也不
是什么好事。”我整了整衣衫,严肃道:“像宫主这样充满了西部魅力的方脸形,加上
男人味的刀疤才有吸引断袖以及良家妇女的资本。”“哦,”他了悟道,“那像夫人这样的良家妇女不喜欢本宫这样的?”靠,终于给他拿到话柄了,我冷笑,“你们原家男人能护得了天下,却
护不了自己的女人,我若是良家妇女,早就在这乱世里成一缕幽魂了。”他愣在那里呆呆地看我。我不想激怒他,便淡笑道:“这个问题很深刻,不如等下次有空我再找
宫主来谈谈我们的人生、理想,先请宫主把瑶姬夫人赏的金蝉花给我吧,我急着出去。”“人生、理想?”他愣了两秒钟,然后哈哈爆笑起来,“看来本宫是永远也无法得知您肚子里到底藏了哪些惊天动地的玩意儿。”
我吓得退了一小步,但想到像他这样的司马氏后人,长年待在暗宫,又极度缺乏正常的社交活动,极易患上幽闭恐惧症,便又释然了,内心充满同情地看着他。
我等他笑够了,便板着脸问道:“你们究竟要拿兰生怎么样?你应该听到原青……皇伯父说的,其实他是个可怜人,活不了多久的。”
“你的性命能保住,已是奇迹,还是别生枝节了。”他向我走来,递来一包东西,“这是你要的金蝉花,本宫建议你最好别传了。大爷为人宽厚,可圣上内心其实最忌里通外国,你家夫君晋王……他的小心眼子里其实最恨南方。”
我垂眉不语,乖乖接过,心中暗想,原青江应该早就知道我到地宫取金蝉花了,想必他知道做何用途,不知是否听到我同瑶姬的说话,正想张口询问,又不知如何旁敲侧击,免得弄巧成拙。
正踌躇间,他又叹了口气,“放心吧,那残偶又有奇遇了,母后好不容易保住了他的生气,可圣上却又巴巴儿地请了林毕延来,把他要去了。别说是我了,就连大爷也很奇怪。你当知,林毕延是个仁医,平生绝不残害生
灵,是故那残偶必会活下去的。”
“那小忠呢,你没有把它炖了吧?”
他哈哈一笑,“放心,本宫不爱吃狗肉。林毕延说了,那残偶须得小忠才能醒过来。不过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黑狗,这是一只可以瞬间取人性命的獒犬。”
“看看它做的好事,且等着一天,本宫把它炖了给母后下酒喝。”他伸出包着纱布的左臂,仍有殷红渐渐渗出,显是咬得极深,恨道:“你跟它在一起那么久,没有被它咬到吗?”
我惊骇地摇了摇头,“它一般不咬好人。”
他也不生气,冷笑着点了点头,“那王妃千万小心别饿着它就成了。你莫急,帮你打听到它的下落了。”他看我依然皱眉看他,便柔声道:“你也莫怪母后用药迷晕你,不然她没法救你出去。她是怕圣上听到了你们的对话杀你灭口来着,本宫其实也听到了你劝慰母后的话,心中也甚是感激。本宫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了。你且放心,圣上应是不知你们的计划,请夫人如常进行,请忠勇伯夫人常来赏心阁坐坐便好。”
我表面镇定地点了点头,一转过身,一颗吓得快要跳出来的心放了下来。我抚着胸口想:在这种快要逼人窒息的阴暗地道里,同精神压迫症患者在一起,心脏要保持健康,甚难!
“木槿。”他又在背后唤我,这回是呼我的名字,我浑身鸡皮疙瘩遍长。
“不管怎么样……”看着我,停了一会儿,他喃喃道:“你……”
最后一句当时我当真没有听清楚,以为他又说些乱七八糟的轻浮话,便故意扯开话题,胡扯道:“宫主是在说木槿很挑食吗?木槿倒是饿了,且快快放我回去用饭吧。”
我还真饿了!他的面具又朝我顿了两秒钟,第一次没有做任何回驳,我
以为他会翻脸,或是进一步嘲笑我,没想到他只是严肃地一点头道:“战事再紧,咱们三爷也不能对你如此抠门,记得多吃些肉,身子骨确有点像麦秆子。”
嘿,这小子!我一时无语,想快点离开这阴暗的地下,便恭敬地接过那包金蝉花,做贤良状地垂目称是。
他对我的表现又有些惊讶,上前一步,“我有点不习惯你这么温柔……”
我心说,浑小子,你的距离太近了,我也不太习惯,救命的药到手了,不撤才怪。我又含笑退了一大步,行了个屈膝礼,转身便往前走去。
司马遽带着我走出地宫时,天际已露曙光。他带我走的是上次的垂花门。我们转到西厢房,不想齐放正在院子里焦急地等我,为了这包救命的药,他的眼圈已熬得通红。我快步走向他,把药交到他手上,一向喜形不露于色的他竟然绽开了一丝笑意,可见他有多担心了。
他十分戒备地看着我身后,我回过头去,却见那司马遽还是戴着白面具站在那里,没有避开齐放。我便想向他道别,他却又向我递来一个素绢裹着的小包袱。我接过打开,只觉手心一片冰凉,是那个让我昏迷又精美绝伦的面具。
只听他用传音入密的神功对我说道:“这面具你收好了,我母后可真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做好,这是只有未来地下王后才能戴的宝物,我且等着
你戴着它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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