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和黑子小时候一模一样,黑溜溜的眼睛,黑鼻头,黑得像根小木炭。若是按辈分算,应该是黑子的重孙子,是当年黑子还在余庆村时,在它后宫里一条小母狗身上留下的种。
也是凑巧了,刚好这次薛庭儴派人回去递信,村里有条狗刚下了狗崽。认真算一算,竟和黑子扯得上关系,就把和黑子最像的它给送来了。
两个多月大的小狗,正是顽皮的时候。
春兰她们给它用上等丝绸做的狗窝,都被它撕扯烂了。这狗东西一点儿都没有做了坏事的自觉,还凶巴巴地冲上来咬薛庭儴的袍角。
薛庭儴一脚把它撩开,它还不依不饶的,把招儿逗得哈哈直笑,说当年黑子刚抱回来时,也是这么不待见薛庭儴。
别看薛庭儴乳名叫狗子,可他打小就不遭村里的狗待见。
就在这时,有下人报宫里来圣旨了。
都以为莫是召薛庭儴回朝的圣旨,所以招儿还特意赶他回屋换了身衣裳。
薛庭儴有些不情不愿的,招儿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当她看不出,他其实是很雀跃的。
两人终于收拾停当去了前院,是李顺亲自带着圣旨来了。
随着李顺在嘉成帝身边崭露头角,这个沉寂了前半辈子的太监,终于变成了宫里的大红人,从无人问津到无人不知。
李顺能来宣旨,就是代表天大的面子,也因此薛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庭儴之妻王氏,护驾有功,巾帼不让须眉……今封为赵国夫人,顶冠服色照公夫人品级,钦此!”
招儿一时有些反应了不过来,还是李顺笑着看了她一眼,她才忙跪下领旨谢恩。
“夫人请起。夫人这可是咱大昌朝建朝以来,开天辟地头一遭啊。陛下自打回了宫后,朝政一直繁忙。这不,刚抽出空来,就记起了夫人,还拖老奴问问宁姑娘可是好,有空了可以去宫里玩。”
招儿满脸都是笑,可这笑后面还有许多诧异。
她以为这次的圣旨是给男人的,没想到竟是给她。
李顺说这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她能明白什么意思。
自打前朝起,诰命夫人的品级就随夫品级了,也就是说丈夫是几品官衔,妻子就是几品的诰命。
妻不能越过夫。
而这国夫人在唐宋两代,乃是单独封授给某位有功女子的,独立于丈夫之外。也就是脱离了丈夫,不管丈夫是何品级,都不影响妻子。
尤其这赵国夫人,因有正式封号,比正一品诰命夫人还要更高一级,算是超一品了,是外命妇能达到的制高点,一些品级略低的内命妇都可能不如。
用白话点讲,内命妇中也就皇后和皇太后的品级,比赵国夫人高。不过一般情况下,肯定不能这么算来着,你一个大臣之妻和皇帝家眷去比,不是没事找事吗。
“妾身真是受之有愧。”招儿说着客气话。
“怎么是受之有愧呢,夫人当得,当得啊。”李顺满脸堆笑。
正场走过了,接下来自然要请内侍进去小坐喝茶,临走时封个大红封,也是必须要办的。
不过到了薛家这种地位,简在帝心,就算薛家给李顺塞好处,他还不一定敢收。
略微坐了坐,李顺就出声告辞,由薛庭儴将他送出大门。
临走时,李顺悄悄地对薛庭儴说了一句:“薛大人,您就跟陛下服个软,陛下龙体不好,何必这么硬犟着。”
这是李顺自己加的台词,本来嘉成帝封招儿赵国夫人,一是功劳如此,二来也有怄气的意思。
因为他这句画蛇添足的话,彻底将嘉成帝这次怄气行为,显得既幼稚又可笑。
这事嘉成帝并不知道,知道估计把李顺活吞了的心都有。
薛庭儴笑了笑,没有说话,李顺也不好再多言,只能叹着气走了。
等薛庭儴扭头回去,才发现本来应该很高兴的招儿,似乎并没有那么开心。
也不是说不高兴,就是很平静。
不光招儿平静,连她身边的丫鬟都很平静,似乎这赵国夫人的诰命,没什么值得好稀奇的模样。
想着李顺之前说的话,薛庭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只是招儿不说,他一个做人丈夫的,也不好觍着脸去解释,自己其实并没有不高兴什么的。若真这么解释了,恐怕反而画蛇添足。
最后还是招儿没沉住气,吃罢饭借着小憩的空档,劝了他几句。
“要不,你就跟陛下服个软?他是君,你是臣,总这么僵着你吃亏。”
“我吃什么亏,我无官一身轻,乐得悠闲。”谁说薛大人不在意了,多多少少是有些在意的,瞧这话说的,酸溜溜的。
招儿太了解他了,闻言乜了他一眼,道:“就别说做面子的话了,当我不知道你就算在家里闲着,先生和阿坚那里你也没少去。难道你去他们那儿,就是喝喝茶说说闲话?陛下到底是陛下,身体也不好,今儿封我这个诰命,何尝不是看着你的面子。陛下已有示好之意,你就借坡下驴吧。”
“你不懂。”见招儿圆睁的眼,他才叹笑一声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别多想。”
“真有数?”招儿看了看他,才道:“罢,那你有数就成。”
这场僵持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辽东燃起烽火,终于破局。
自打太祖将那群金人赶出关外,这些年他们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大昌,时不时就想南下生些事。
金人骁勇善战,而大昌重文轻武,虽这些年已经改了许多,却一直和对方僵持着,只能将对方挡在辽东边线之外,并不能将对方斩草除根。
金人早在前朝是就建了国,又称后金。黑图阿拉便是金人的都城,这些年来大昌整饬朝中各处毒瘤时,对方也没少积蓄国力。
大抵是觉得终于可以和大昌扳一扳手腕,说不定还能一举突破边关防线,挥师南下。到那时候,他们再不会重蹈祖先的覆辙,而是会占据整个中原大好的江山。这次金人的攻势颇猛,辽东战事连连吃紧,辽东边线已经丢了好几处卫城。
战报送来,朝堂上下同仇敌忾,自然是要一致对外的。
值此之际,薛庭儴主动入了趟宫,也不知他和嘉成帝说了什么,总而言之君臣之间尽弃前嫌。
其实本身就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帝被落了面子,做臣子刻意给他做面子罢了,可给皇帝做面子的同时,做臣子也是要些面子的,才会闹得这么一出。
嘉成帝重整朝堂后,户部尚书的人选一直悬而未定,明显是等着薛庭儴。
这是表态。而每逢大战,必然粮草先行,这些都需要户部去筹备,这场战事正好给君臣一个各下台阶的好机会。
经过一番商论,朝廷择了数名骁勇善战的大将,奔赴辽东。
而就在这时,五皇子祁戦突然请兵出战。
三皇子的谋逆败露,到底是连累了他。虽然整件事他并没有搀和其中,但他本身与三皇子交情甚佳,就是犯了帝王的忌讳。
如今几个成年皇子中,二皇子每日锲而不舍想求得嘉成帝的原谅,四皇子一改早先高调的作风,低调至极。
唯一大出风头的是莫伽,这个在年纪上算是除过亡太子,最大的一名皇子。
按照齿序,他该是大皇子,可惜他有异国血统,前阵子朝堂上又刮起一阵立储之风。嘉成帝直接封他做了鲁王,算是彻底否决了莫伽在皇位继承的资格。
其实想也知道,中原王朝历来重视正统和血统,怎么可能会择一位有异国血统的皇子为储君。就算嘉成帝答应,下面朝臣们也不会答应。
也许在一些事情上,他们各自为阵,总是喜欢斗得死去活来,可在大统继承之上,他们格外重视,且态度一致。
这也是为何那次嘉成帝露面后,会形成一面倒的境况,一个大逆不道和谋朝篡位,就足够将三皇子拍死在当场了。
明摆着嘉成帝暂时并无立储的打算,五皇子不可能永远任自己处在这么尴尬的境地,只能自谋出路,才会有这次请兵出战。
嘉成帝准了,五皇子收拾行囊出京。
他的离京并没有引来太多人的关注,世人只当他是受了三皇子牵连,被流放了。
其实离开也好,也许外面有更为广阔的天地等着他。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辽东的战事一直处于胶着状态。
大昌时败时胜,没吃什么大亏,但也没占到什么大便宜。
就在秋风骤起之际,五皇子突然领兵大破被金人占领的广宁城,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连着夺回了三处失守的卫城。
朝廷迎来大捷,嘉成帝龙颜大悦,封其为镇北王。
一时间五皇子声名大噪,本就对立储死心的朝臣们再度蠢蠢欲动,请奏立五皇子为储君。在如今既无嫡出,其他皇子要么默默无闻,要么都尚且年幼的情况下,五皇子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选。
可惜这事被嘉成帝驳回了,他也一改早先专断独行的态度,声称已留下密诏,在自己龙御归天之际,就是大昌未来继承人大白天下之时。
为了取信众臣,他甚至拉出叶莒、林邈等人作证,已将密诏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之下。
其实这不过是拖延之计,反正薛庭儴是知晓那后面什么也没有的。
战事大捷自然少不了论功行赏,辽东那边也就罢了,京城这边户部尚书薛庭儴因筹备军粮有功,被嘉成帝下旨入直文渊阁。
圣旨发下,朝臣们并不吃惊,反倒有一种早该如此之感。
不过三十三岁的阁老,虽是实至名归,却足够让人为之嫉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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