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康一边哭,大声呐喊。

他的胸腔里燃烧着火焰,火焰升腾,烧去他仅存的理智,他要大声喊出来,他要喊出来。喊出来他的意愿,喊出来他的心愿。

“快乐大师会回来!”

“快乐大师会回来!”

“快乐大师会回来!”

“……”

“……”

保康一声声喊着,五台山上一声声回荡着,山间响起各种小动物的嘶吼声,响起风吹动花草树木的簌簌声。

前头的裕亲王心里又是一震,脚步一顿。

三舅舅法喀紧紧抱着小外甥,眼睛发红。

后面的侍卫们,跟着大喇嘛的方丈主持掌院们纷纷打佛号。

三位老师、师祖……听着他们小阿哥发自肺腑的呐喊,都是眼睛微合,没有说话。

小阿哥会回来,他将来会自由来去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没有任何人和事,可以阻拦,可以改变。

而他们,相信他们看着长大的小阿哥。

“阿弥陀佛。”师祖轻轻打一个佛号,眼里带上一丝丝宠爱的笑。

“阿弥陀佛。”石溪道人也轻轻打一个佛号,常年苦着的脸舒展开来。

“阿弥陀佛。”鸿德格也轻轻打一个佛号,脸上有着憨憨的笑。

容若红润的脸上,露出一丝丝苦笑,随即又变成洒脱和自信。

阿灵阿年轻气盛的脸上,扬起一抹张扬肆意的笑。

众人离别的情绪让快乐大师这么一冲击,反而消减不少,至于快乐大师引起的山间异象,快乐大师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很正常,阿弥陀佛。

快乐大师小保康,在他三舅舅踏下最后一个台阶,意识到自己这是下山了,要坐上马车踢嗒踢嗒地进京,终于没忍住,“哇”地一声,放声大哭。

“哇哇哇”哭得那个大声,堪称天崩地裂、沧海桑田。

本来所有送行的人,接人的人,山脚下的人……都非常难过,正离别情绪最浓的时候,让快乐大师这么一哭,好像所有的伤感都让快乐大师哭出来了一样,自己只剩下乐呵。

裕亲王生怕笑场,顾不得和山西过来的官员们打招呼,也顾不得和大喇嘛、周培公等等人再寒暄道别,领着大队人马直接出发。

阿弥陀佛。皇上弟弟啊,二哥同情你。

听听保康侄子这个嗓门,听听这个肺活量……此时此刻的裕亲王只有一个念头,他只是来接保康侄子的,保康侄子进京后那就是皇上弟弟头疼的事情了,他只负责跟着保康侄子快乐大师快快乐乐地笑就好。

裕亲王都这么想,其他人当然也都这么想,赶紧趁着快乐大师大哭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赶紧出了五台山,五台县再说。

就是法喀也怕小外甥脾气上来,来一句“快乐大师不要进京”,麻利地抱着他送给师祖,安排老少两个做到马车里,吩咐将士们快马加鞭。

伴随着快乐大师那个响彻天际的哭声,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好似火烧屁股一样地,出了五台山,出了五台县……

五台山上的人、五台县的人,又哭又笑地望着大队人马过后的烟尘,都在心里默默念叨“佛祖保佑,快乐大师健健康康,快快乐乐。”

京城,皇上收到他的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件,得知“师祖”要送保康进京,五雷轰顶。

皇上一屁股跌坐在他的龙椅里,整个人都傻了。

反应过来后,他好像一个莽撞的年轻人一样,迈步腿就朝太皇太后的慈宁宫跑。

皇上那呆傻急切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丝帝王的形象?可侍卫们和宫人们误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情了,谁都不敢拦,也不敢提醒一声,喊一声也不敢喊,纷纷避开让路。

皇上此刻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也顾不得他的帝王形象,他也顾不得熊儿子即将回京的欢喜,只知道,他要找到他的皇祖母。

从乾清宫到太皇太后的慈宁宫并不远,皇上跑得又急。二月初四的上午,太皇太后刚刚接见完一波请安的妃嫔们和命妇福晋们,猛然见到皇帝这般慌张无措地跑来,懵了。

苏茉儿赶紧领着人都退下去,自己守着殿门皇上一口气跑到他皇祖母这里,憋着的那口气卸了一半,人也清醒了一半,可心里的执念更深。

“皇祖母,玄烨今天想要问清楚。”皇上面色红涨,呼吸急促,一句话说出来,只感觉声音是从天边传来。

太皇太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疼皇帝的模样:“什么事,慢慢说。”

可是皇上嘴唇颤抖,只喊“皇祖母……皇祖母……”

他的心里一声声念着那句话,卡在喉咙口,卡在他的心里,他说不出,问不出。

每每午夜梦回的想念和不甘,在皇上的五脏六腑里念来念去,整整二十一年,只能默默念,谁也不能说,梦话也不能说,克制,融进他的骨血里面,问不出来。

皇上的眼里都是泪水,声音哽咽:“皇祖母……”

“皇祖母,保康的师祖,和保康一起进京。”

皇上终究是换了一个说法。

太皇太后愣怔。

“保康……”太皇太后想说,保康根本没拜师,没受戒,哪有“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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