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大师“郑重”地告诉过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体质好,睡眠好,吃嘛嘛香……可是他们,师祖、大喇嘛、三位老师……他们守着他吃饭睡觉了也不相信放心他,天天不让他多睡!
快乐大师的脑袋耷拉在纳兰老师的肩膀上,小模样好不郁闷。可是他的纳兰老师表示,今天下午的诗词课程才是刚刚开始。
纳兰老师抱着快乐大师来到他的小书房,放他坐下来给他理好乱掉的小袈裟。然后就摆开姿势,拉开架势,又是一通长篇大论。
“春日偶成,这是一首即景诗,风格平易自然,语言浅近通俗,但它很好地抒发了诗人程颢先生春日郊游的情感。
长期困在书斋里,少有闲暇宽怀的时候。一旦走出书斋,便觉得格外爽快,第一句中,云淡风轻,傍花随柳,寥寥数笔,不仅出色地勾画出春景,还强调了一种动态美……”
保康刚刚条件反射地端身正坐,聚精会神地听讲。就听着纳兰老师讲完其中的字词,又接着深入浅出,朴素轻快地讲解诗词中的,风景意趣和人文意趣。
和煦的春风吹拂大地,自己信步漫游,到处是美丽的鲜花,到处是袅娜多姿的绿柳……领着读诗词的人一起进入其中,是“人在图画中”般美的享受。
柔和明丽的春光和程颢先生自得其乐的心情融为一体,一个“过”字强调自己在春花绿柳的伴随下,“过”了前面的河流才发现自己只顾游春,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很远……更是一种真性情的表达。
纳兰老师眼见小学生眉眼间的灵动,知道他听懂了,格外开心,更是说得兴起。
“于流连忘返、如醉如痴中隐现其忘世脱俗、孤芳自赏的高雅情调。初读觉得平淡无奇,反复咀嚼便能从平淡中寻出深意的味道。”
“不着痕迹地将理学中心便是天思想,心气和平的养性之道,与诗的意境合拍,实为巧夺天工。阿哥明后两天多读读这首诗,你看它的字句简洁朴素,如同长者谈心一般……”
保康眨巴眼睛,眼里有明白也有不明白。
他真的听懂了,也明白了纳兰老师要教育他的道理,可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纳兰老师,程颢先生不是,须眉白发的长者,端然危坐,一对着学生就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一开口就是通篇古板无趣的大道理,那什么理啊理……?”
纳兰老师:“……”阿哥对程颢先生这印象打哪里来的?
“就是……”保康表达不出来,干脆学出来。还别说,如果不看他的小胖脸,喜庆欢乐的眉眼,天然上翘的嘴角,那是真的神似。
纳兰老师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验,硬是从小学生这肉嘟嘟的胖脸上,不笑也笑的眉梢眼角中,看出来其中一个古板刻薄、道貌岸然的小老头儿的神韵,简直……不要太乐呵。
“老师知道阿哥要表达的意思。不过老师要说的是,程颢先生也是人,他也有人的惰性,终日苦读半日悠闲,格外愉悦,放任自己去追求,一种类似少年人的心态。”
“我们想象诗词中的他是一位蔼然长者,一个感情丰富的老人。时人不识余心乐,我们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他知道人们是怎么说解自己的理学理念,而他的态度是嘲笑与讽刺。”
保康:“……”
“纳兰老师,他既然不是一个坏人,为何要做一个坏人?”
纳兰老师:“……”
窗外的石溪道人和阿灵阿:“……”
三位老师一起石化,保康喊“纳兰老师?纳兰老师?”也没有回应。
是啊,如果程颢先生知道人生活在一种,感情经常被压抑和扭曲的环境中,一言一行都是令人窒息的“理”的世界中,为何他不解释?为何他不说明?
反而他还用他的学说,去加重这种枷锁一样的“理”?
纳兰老师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迷宫,一个充满玄妙、正论、悖论……争论繁多的迷宫。在这个迷宫里,他以往的惯有认知都被打乱,被拿出来发出疑问。
为什么?
纳兰老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窗外的两位老师,阿灵阿尚且好一些,他是一个天生的武将,年轻气盛的御前侍卫,三等公爵。他对于汉家儒学虽然也有研读,但他并没有一颗诗人的心、文人的灵魂去思考这些。
石溪道人则是不同,他虽然年轻时候就出家,和明亡后再出家的人不同,和一直争论理学、心学的文人也不同,可他到底生活在尘世当中,到底是理学正道?还是心学乱国?
他和千千万万的汉家文人一样,也一直在思考,在反思,甚至是反省。
保康懵懵懂懂的,眼见纳兰老师站成一个雕塑,窗外的两个老师也都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他也一动不动。
虽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戳中了老师们心里的哪一个点,但这类似道家的顿悟般的思考乃是非常难得的机遇,他当然不能打扰。
保康想起他昨天收到的四封信件,铺纸提笔,开始给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应该称呼胤禛阿哥?写信。
不算公主们,当今皇帝到目前为止一共生育十七个儿子,尚且在世的,加上他,有九个。这个比例……保康小眉头一皱,不管怎么说,他们既然给他写信,他就应该好好地回信。
就好比,“县令”说的,他们都还年龄不大,就是序齿最长的大阿哥,今年周岁也才十岁。
大阿哥你好,快乐大师高兴,收到你的信件更高兴,看到你因为“新象声”这般开心,更更高兴……
保康这次的信件写得,和上次一个味道。不要说才十岁,还有比他小月份的胤禛阿哥,当然是要欢乐地玩耍,尽情地嬉闹、撒娇、耍赖……
保康用他那蚂蚁爬的字认真地写,他现在学了画画,也可以画画了,不好写的字句就直接画出来。
阿弥陀佛,大阿哥、太子殿下、三阿哥、胤禛阿哥,你们收到快乐大师的信件之后一定会开心的,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安静的小书法里头只有几不可闻的写字声音。窗台上的一盆小菊花迎风打着招呼,保康冲它欢喜地一笑纳兰老师还站在那里眉宇间智慧的光芒的闪动,保康感应一下,窗外的两位老师也是一动不动。
他手下不停,写着写着又想起那个理学的事情,阿弥陀佛,皇子阿哥们宫里,不会学那什么“程门立雪”吧?
保康觉得不保险,那个理学,看看他的三位老师的样子,不说就知道好不纠结人,哪里该是小孩子学习的功课?
“嗯,快乐大师应该帮助他们一下。”保康重重点小脑袋,嘴角上挑,眉眼弯弯,心情好得,甚至都感觉自己“下笔如有神”。
阿灵阿第一个醒来,容若第二个,石溪道人反而是第三个。
阿灵阿和石溪道人进来书房,三位老师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理学的学问,越是沉迷其中,越是理解不透越是研究,越是迷茫。
快乐大师放下小毛笔开心地招呼:“三位老师好。”
三位老师一起笑道:“快乐大师好。”
快乐大师笑得“含蓄且谦虚”:“阿弥陀佛。快乐大师在和大阿哥、太子殿下研讨理学的问题。”
三位老师心头一跳,一起上前,拿过快乐大师写好的信件看一眼。
阿灵阿第一个喷笑出来。
“这小猪崽画的非常形象。”
光线柔和明亮、配色鲜艳独特。一只白白肥肥、娇娇嫩嫩的小猪崽躺在百花丛中睡得香甜,上面还有特别“意会”的小呼噜,引得每一个看画的人都想来一个美美的“白日觉”。
容若也笑,石溪道人更是笑。
笔法稚嫩,但已经深得石溪道人的画画精髓,天然童趣盎然其中,天真烂漫扑面而来,好画!
容若问道:“快乐大师将画儿寄到京城,是要作何?”
快乐大师“一本正经”:“阿弥陀佛。理学太累,若是学得太累,可以逃学睡一觉。”
阿灵阿轻轻摇头:“四书五经现在的释义都是按照理学来理解。而且宫里的阿哥们必须要涉猎天主教、佛教、道教……等等文化,算法、天文、地理……游泳、骑马、火铳……学习科目多。”
“等将来,快乐大师学习的科目也会慢慢加多。”
快乐大师:“……”看看三位老师,笑得得意。
他可是有师祖解释过了,他都知道了,吓不到他了。
三位老师:“……”纳闷儿。
“难道我们的快乐大师,喜欢学习了不成?”
快乐大师满脸“严肃”:“阿弥陀佛,快乐大师一直喜欢学习。享受学习的快乐,快乐地学习。”
哈哈哈,哈哈哈。阿灵阿首先爆发出大笑。
历来只有苦读,苦学不缀,哪有什么“享受学习的快乐,快乐地学习”?
快乐大师:“……”小舅舅是不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学习可以很快乐?
小舅舅阿灵阿还在笑,石溪道人若有所思,容若笑着说道:“做了大半个时辰,累了吧?我们出去走一走。”
保康麻利地跳下小椅子,和纳兰老师出门散步。
“纳兰老师,程颢先生的理学理清楚了吗?”
“……没有。目前来看,大清朝还是需要理学,心学太过于松散。”
“那快乐大师还要学习理学吗?”
“……要学,老师尽量给换一个方式,更轻松的方式。”
“……”
“……新兴的一些思想,顾炎武、黄宗羲、王夫子他们三位大家,更不适合现在的大清。等哪天,我们快乐大师来一套快乐学说。”
保康顿时笑得灿烂,抱住纳兰老师的大腿仰着胖脸蛋,趁机问道:“纳兰老师,陈英雄说南方有很多洋人,还有很多汉人信仰天主教。天主教好吗?”
“老师没有研究过天主教教义。这方面,皇上的造诣最深。”
“哦”
小胖娃娃一副非常不待见的小样儿,纳兰老师轻轻告诫:“不能哦。”
“知道了”
晚上快乐大师和师祖一起用晚饭,饭后散步的时候,提出来三位老师的事情,师祖心里一叹,轻轻打一个佛号。
“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的思想主张非常好。”
保康一副鬼灵精怪的小样儿:“师祖,保康知道。好是好,但是当今皇帝是不会放权。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放权。”
“不放权……能如何?天底下没有存在千年的朝代,前朝中后期发生的事情就是近在眼前的前车之鉴。”
保康嘻嘻笑:“师祖莫扰。我们是出家人。”
师祖:“嗯。昨天京城来人,要拿保康之前穿过的里衣里裤回京给小阿哥们穿。”
保康:“……”
“说是保康最康健,一定可以保佑下面的小阿哥们长大成人。”
保康:“……”
师祖一叹:“养孩子不容易,皇家的孩子更不容易养。希望……”
保康:“……”
按照医学来说,当今皇帝正值壮年,自是和刚大婚的时候不一样,孩子可以养住才是正常。就算他不知道具体历史也能猜出来,后面皇帝的子嗣一定存活率不断提高。可这可不是他的功劳啊。
保康有点蒙。
师祖牵着他的小胖手继续散步:“是太皇太后提议的。”
保康:“……”
保康已非“吴下阿蒙”,他已经知道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喜欢他,为何要帮他?
师祖尤其叹气:“约摸着,也是觉得,对保康愧疚。”
保康转头,大眼睛闪亮:“师祖,不需要。保康不需要。”
“师祖,保康来到五台山,和师祖,大喇嘛,师兄弟们,各家僧人们一起生活,保康非常开心。”
“嗯。师祖明白。”
保康不需要,谁都不需要。可但凡是人,总有“放不下”。师祖陪着小徒孙洗漱沐浴,守着他睡着,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念经静心。
第二天,保康去参加中学院的开学典礼,人声鼎沸、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听到陈英雄和他用内力传话说:“陈某即将离开五台。”
保康愣怔,从师祖怀里下来钻出人群,来到一个僻静之地,看到陈近南背后的小包袱,目光一闪:“阿弥陀佛。离别总是伤怀。可快乐大师不能和陈英雄一起去南方。”
不管现在南方现状如何,他要是私自去南方,皇帝和某些人,估计会特麻利地给他按一个预谋造反的乱臣贼子的身份,牵连大到他承担不起。
陈近南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微微低头,静静地看着快乐大师的眼睛:“快乐大师知道,为何陈某执意让你去南方吗?”
快乐大师特诚实地摇头。
“……快乐大师长大了就知道了。”
再一次被长大了就知道了快乐大师:“……”
“陈某有预感,会在南方见到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越听越可怕,不到五百岁之前不想知道。
陈近南露出微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锦囊给他:“该知道的时候,无从逃避。快乐大师自己收好,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陈某也希望,快乐大师用不到它。”
小锦囊里面,一个古檀木的小令牌,一面是“天”,一面是“地”。保康大致看一眼,收到自己腰带上的大补丁口袋里,重重点头:“快乐大师答应陈英雄,保重自己。”
快乐大师仰头,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能为力的悲意:“阿弥陀佛。”
向来喜庆的胖脸上有了一丝丝庙里菩萨的悲天悯人,宝相庄严:“临别之际,快乐大师有一言,赠与陈英雄。切记,陈总舵主只是陈总舵主。切记,杀身之祸来自你最不防备的人,最不防备的时刻。”
陈近南瞳孔一缩。
重重地一抱拳:“感谢快乐大师赠言。”
“陈某一定活着,活着,等到快乐大师去南方。”
…………
陈近南的身影不断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眼前的热闹依旧,周县令还在和五台县的士绅们聊得特欢。保康眨巴一下眼睛,突然笑了出来。
陈近南是当世的大英雄,他的话,就是白纸黑字的承诺。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们一定会有再见之日。
保康小跑回师祖的身边,师祖微微笑,抱着小徒孙回山。
老少两个慢悠悠地回山,满以为今天和往日一样,山上是最安静最清净的地方,哪知道……
与山西相邻的鄂尔多斯的一位蒙古台吉送来了他的一个儿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喇嘛,声称其功夫高深,不光能和快乐大师一起学习,还能保护快乐大师。
快乐大师望着这个,黑黑胖胖壮壮,仰脸笑起来憨憨的,憨憨地露出一口缺牙的笑容的小喇嘛,欲哭无泪。
快乐大师平时和上山礼佛的满蒙贵族没有任何来往,如今他一个朝廷册封的台吉,将儿子送来给他,这是要干嘛?
“你来跟着我干嘛?”保康手指着铁憨憨,胖手上的肉肉在发抖。
小喇嘛铁憨憨实话实说:“阿弥陀佛。我喜欢听段子。”
快乐大师:“……”“砰”的一声自己手里的一个大铁锤砸自己脚上,快乐大师一头扑到师祖的怀里,小嗓门“凄厉”:“师祖,我们快逃命。”
多疑还小心眼的皇帝,会相信铁憨憨就是喜欢听段子崇拜纳兰老师吗?
皇帝一定会认为他要拉拢周边力量,做国中国,王中王。保康不想做被人一口吃掉的“王中王火腿肠”,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师祖,我们赶紧下山,我们去游玩山西。山西那么多的好地方,我们都没去看过。保康还可以从此隐姓埋名,从此和皇家脱离关系……”
师祖:“没有圣旨,保康不能离开五台县。”
保康:“师祖,我们不管那个圣旨。逃命要紧。”
象声,相声的前身。大约在道光年间出现现代相声的痕迹。
文中的段子,取自牛群冯巩的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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