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只能在山西一个省份施行,那也是大大的功德,青史留名不是?
一时间,县衙里激情飞扬。
周县令兴致勃勃地讨论如何具体实施,如何应对会有的反对声音。
他的师爷们各出主意,针对“盘活”后会出现的问题一一提出解决的办法。
就是纳兰容若也不由地加入进来,就“盘活”的力度提出其可行性。
“要分步骤来,不能一下子直接实施。”
“这个自然,不光要分步骤,还要分地方。比如我们五台县所在的雁南道,那就是比其他地方安稳有秩序,应该先开始。”
“我们这可是佛门重地。我们还要大力办学,不过,这个银子估计会很不凑手。”
“陈英雄你来说一说,小琉球那么一个蛮荒之地你都给收拾出来了,说说我们还有哪些疏漏的地方,力求折子上去之后甭管大臣们怎么琢磨,都提不出错儿来。”
“……”
“……”
纳兰容若感觉,有些积压在心里的抱负理想这般说出来,舒畅很多。
周县令感觉,他做这个五台县令做得太对了,比高士奇、张英、王鸿绪……等等人都自在快活不说,还可以大展手脚大干一场,成为以后大清改革的楷模人物,痛快!痛快!
一干绍兴师爷们没想到他们这些,功名无望,每天只做一些基础的记账、文书、上下说项等等事务的“尴尬人”,还能有参与“正经大事”的一天,甭管心里有什么小心思此刻都抛开。
快乐大师一边玩一边听一耳朵他们的谈论进展,感受到他们的热情和激情,他自己玩得更是全情投入。
陈近南听着,瞧着,再看看玩蛐蛐玩得斗志高昂的快乐大师瞪大眼睛对着小蛐蛐,恨不得代替它踢对手一腿。
心情特复杂。
他前来五台山的目的……他认为唯一一个可以挽救小琉球免于被大清朝廷收复的计划……在面对快乐大师的时候,全然熄灭。
快乐大师似乎就是有这个本事,他有一份天然的感染力,一种自在的魅力,让人快乐,让人打开心胸大步向前,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勇敢地面对,所有的未来和未知。
同时,他还有超越一般天才的智慧和勇毅。
陈近南想起那天三方人厮杀的场景,是快乐大师先发现的动静,他看得很清楚,快乐大师拍了之前的县令肩膀一下,县令才开始跑……
而整个过程中,快乐大师面对死亡流血的场面,不忍心,可他没有哭泣,他也并没有阻止。
三岁的年纪,就有这番不输给任何一个领兵大将军的定力和沉稳……陈近南一时间胸腔里热血上涌。
再想起他在上山之前的表现,他天然地知道,面对他们的隔空传话威胁该怎么应对最好他本能的知道,及时调整改变自己的心境,进而影响其他人的情绪……
还有,他和他的亲卫们的谈话,他对之前的县令说:“心胸要宽大……都是是同胞……”
陈近南越琢磨越觉得快乐大师怎么怎么好,哪儿哪儿都好,眼睛微合,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有此,他对于执行那个计划的念头,也更为强烈。
陈近南继续和众人讨论该怎么写折子快乐大师玩乐中敏锐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变化,大约明白,依旧笑得欢乐自在。
晚上回去后,快乐大师洗漱沐浴后偷偷摸摸找机会,和小舅舅阿灵阿问起纳兰老师的事情。
“阿弥陀佛。为何纳兰老师这么伤心?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阿灵阿一愣,随即一叹,紧接着嬉皮笑脸地反问:“容若和石溪道人的履历论证等等,都没看?下面人没送上来?”
快乐大师对小舅舅的态度不乐意:“师祖说,先看人,再看纸面上的履历论证。快乐大师赛认为很有道理。”
“先看纸面上的履历论证,会在见面之前产生固有印象,不利于相处。”反正都会见到,抱着平常心相处才是正经道理。
阿灵阿又是一愣。
“这个说法儿新鲜,反正会见到人……有道理。快乐大师的师祖很有学问,快乐大师跟着师祖,好好学习,知道不?”
说着话,还伸手摸摸快乐大师的小光头。
快乐大师:“……”
他的皇后妈妈今年二十八岁,他的法喀舅舅排行第三比他皇后妈妈小,他的这位小舅舅排行最末行七,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四岁,偏偏就喜欢装长辈。
快乐大师气呼呼地瞪眼,奈何他的阿灵阿小舅舅就是脸皮厚,就是要端正长辈的范儿。
快乐大师板起来小胖脸:“要听纳兰老师的事情。”
阿灵阿也一板正经:“不能说。”
“为何不能说?”快乐大师心生一点点担心,然后他就看到,他的小舅舅好一番“感慨万千、长吁短叹”就是不说。
快乐大师:“……”生气。
阿灵阿嘻嘻笑,赶紧哄着:“纳兰老师的事情,要他自己说不是?我说了,多不好?阿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保康:“……”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私底下询问纳兰老师的家事,却是,不大好。保康具有现代人的个人隐私意识,虽然他也知道很多私密信息该知道就要知道,可这明显是纳兰老师的伤心事。
以后多关心纳兰老师的身体情况,不让他一个人独处伤心再怎么找机会问纳兰老师,找出原因。保康心里做了决定,听到不远处的蚊子在嗡嗡嗡,知道熄灯时辰快到,伸胳膊要小舅舅抱抱。
揉揉眼睛,困意就上来了:“回去,睡觉。”
“回去,睡觉。”阿灵阿因为小阿哥没有追问到底,心里很是松口气,美滋滋地抱着小外甥回去寝殿,给他脱去外褂和小鞋子,抱到床上,躺好,盖好被子。
“小舅舅守着,快睡。”
保康的眼睛已经睁不开,迷迷糊糊说一声“小舅舅晚安”,顷刻间就睡着。
阿灵阿守着小外甥,瞧着他肉嘟嘟的小胖脸,长长的眼睫毛在月光下似乎一颤一颤,于脸颊上形成两道小阴影,笑得更欢乐。
小外甥心善,知道容若的事情岂不是更同情更喜欢那个家伙?他才不要告诉小外甥。
…………???
夜凉如水。月牙儿弯弯,高挂九天,星星一颗一颗不停眨眼,菩萨顶香火缭绕,诵经声不断,酣睡的人一夜好眠,还好像有几个人因为做了好梦笑了出来。
第二天,天公作美,晴朗小风的大好天,快乐大师睡个回笼觉到太阳升起才起来,面对这美好的天气,脸上的笑容和天上的太阳一样灿烂。
初秋的天气更为凉爽,有早收稻子的人家已经开始准备。周县令考虑到,不管税负改革的事情成不成,办学的事情是定了下来的,当然是趁着秋收还没开始的时候卖力吆喝。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五台县的父老乡亲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方出地方有学问出学问。一切为了我们五台县的富庶强大,为了我们五台县人人都会写自己的名字,会看账本儿。”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男孩子开蒙学圣人知识,养家手段女孩子开蒙学礼仪,学绣花,跟我们五台山的金莲花一样漂漂亮亮的。”
“呜啦啦,呜啦啦。咚咚,咚咚。办学,办学。学了知识,懂了道理,和我们的快乐大师一样健康白胖,一样聪明,一样可爱,一样帅气!”
“……”
“……”
前头唢呐的抑扬顿挫,后头大鼓的声音闷闷回响,还有那大锣八角鼓等等跟着,一大队人马闹腾起来的锣鼓喧天、裂石流云中,县衙的差役们跟在后头,做着骡车或者驴车或者骑马,高高举着一个薄铁片制成的“大喇叭”大声喊话。
喊渴了就解下腰上的皮囊喝一口,喊累了就换人。
就光喊还不算,还有那机灵的衙役直接请人画一幅“人神都认不出来”的,快乐大师的大幅画像挂在身前。
五台县的老百姓眼见这个架势,那个乐呵幺。
办学是天大的大好事情,光是一个教人识字那就是功德无量,更何况还能学其他技艺,学得好的,还能学考科举,他们怎么会不愿意?
至于能和快乐大师一样聪明可爱?不是他们不心疼自己的娃娃,能有快乐大师的一半儿,阿弥陀佛,那就是祖上烧高香,祖坟冒青烟。
虽然很多人家考虑到,五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帮家里做一些活计,不大乐意送去学习。可总有父母认识到,不能因此耽误孩子一辈子的前程。
这是多难得的机会,这可能也是他们的孩子脱离“泥娃娃”的身份,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做父母的到底是心疼孩子,对比县令提出来的,比以往低一倍的束脩,狠狠心,咬咬牙,尽可能地送他们的孩子来进学,哪怕就学一年学会写自己的名字那?
…………
很多平日敝帚自珍,只顾自己读书备考科举的读书人都心动,不说这个造福乡里刷名望的机会难得,单说结交周县令和快乐大师的机会,那就是千载难逢。
很多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尽管还不怎么明白进学的意义,可他们对于自己能和快乐大师一样干干净净,可可爱爱,做梦都笑出来。
当地人大都信仰虔诚,在佛门和官府的号召下,真的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地方出地方有学问出学问”。
八月初十这天试行的童学院很快开始教学,周县令亲自去给讲了一节课,将那些小娃娃们,做父母的,感动得来,都哭得稀里哗啦。
就连几个自己开办私塾自持经验丰富的老夫子,听了周县令的课后都纷纷上门求教。
周县令哈哈哈笑,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两次讲课就将五台县的所有文人都给迷住。
周县令的个人威望达到一个高潮,恨不得来一个扬天大笑。
“哎呀。没想到啊。拿出来教授快乐大师的经验的一小半,就惊叹世人。”
“虽然小小的五台县大家大儒没有,本身见识不够,可这也说明了,能教导快乐大师那样的顽皮性子,一小半的经验就可以教导五台县的小娃娃。”
周县令感慨万千完毕,哈哈哈大笑。
周围的几位师爷都低头缩肩膀看地砖,嗯,这新铺的地砖花纹真好看。
陈近南瞧着还没察觉的周县令,报以同情的微笑。
纳兰老师抱着快乐大师,刚进县衙大门就听到周县令的爆笑,然后就听到他的一番大论,还听到周县令满怀期待地说道:“本县令感觉,本县令我可以出一本书,有关于如何因材施教……”
纳兰老师看一眼小学生快乐大师,快乐大师的右手举着一支糖葫芦,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显而易见是暂时忙着吃糖葫芦,没空搭理周县令。
纳兰老师也报以同情的微笑:“恭喜周县令。”
“周县令确实可以出一本书。容若建议周县令,给五台县的其他夫子都培训培训,因材施教,劳逸结合,才是正理。”
周县令顿时跟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他听到脚步声无法再欺瞒自己,慢慢转身,看见好似天人降临的纳兰容若,怀里的,小胖娃娃,哈哈哈,哈哈哈。
点头哈腰,笑容谄媚,声音讨好,姿态讨饶:“容若先生好,快乐大师好。”
容若直接坐到陈近南旁边的椅子上,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快乐大师兀自抓紧时间享用今天的第二颗糖葫芦,也没有一个眼神给他。
周县令:“……”赶紧端茶倒水,上点心。
“容若先生,快乐大师,周县令刚刚在夸快乐大师的天人之姿,吾等凡人仰望且望尘莫及。快乐大师乃是我们五台县最可爱,最帅的小娃娃,那自然不能和一般的小娃娃相比……”
“周县令记得,周县令当年三岁的时候,也是一个手脸一天到晚脏兮兮的泥巴小子,见到快乐大师才明白,才恍然大悟小娃娃应该有的样子,周县令就是一个棒槌,快乐大师大肚能容……”
容若:“……”性情孤高耿介的周培公,还真是一个棒槌?
陈近南:“……”这是那个,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劝退二十万大军,一举扭转三藩战争局势的周培公?
周培公:“……”迎着他们两个的眼神大大的不服气。
怎么就不是周培公了?周培公该是什么样?
还好有周围的师爷们给他打气,县令加油,县令加油。
周县令:“……”忘词了,快支招。
容若没忍住笑出来,发现快乐大师第二颗糖葫芦吃完了,从善如流地给“接过来”,递给陈近南。
陈近南举着糖葫芦发愣,他都忘记自己多久没吃糖葫芦,都要忘记糖葫芦的味道了。
快乐大师眨巴眼睛,接受今天也没有第三颗糖葫芦的现实,乖乖伸出两只手给周县令。
周县令举着师爷递过来的,温度正好的湿毛巾,特仔细特温柔地,给快乐大师试掉手上的糖渣渣。
然后对着快乐大师干干净净的小胖手,问道:“快乐大师满意否?”
“否。”
快乐大师回答的毫不留情,眼神也是“无情”。
周县令石化。
容若解释道:“光为了科举死读书,要不得。夫子们的教学方式,确实需要注意。我们来县衙的路上还听说,有几个小孩子,天天爬墙进童学院,趴在课室的窗户上听课……”
周县令立马明白什么事,乐颠颠地说道:“此事我也听说了。也都调查明白。且再等三天,三天后我们再出面。”
陈近南一颗一颗地吃着糖葫芦,细细品尝容若大体猜到,心里点头快乐大师小小的惊讶,好奇这里面的内幕。
…………
快乐大师和纳兰老师“微服私访”三天,彻底弄明白。
根据快乐大师、陈近南、容若先生……集思广益之下提供的方法,五台县办学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新童学院第一批开学,收男学生八十人,女学生三十人,这是一个相当好的成绩了。
可偌大的五台县七八千人口,当然不止这一百二十个小娃娃想要进学,除了本来就在私塾里读书的小孩子之外,另外的小孩子们,当然也想坐在宽敞的课室里读书。
可是他们的父母,真的觉得家里穷读不起的,认为女娃娃不需要读的,打击孩子说家里孩子太笨读也读不出来浪费银子和时间的,偏心一个不偏心另一个的……
“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小孩子无从反抗,顺从的就顺从了,性格强烈的却又闹不过父母没有银子,就偷偷摸摸来听课。
还有那没有父母的孤儿,日常都靠宗族接济的,自觉更没有资格要求花银子读书,想读书的,也偷偷摸摸地来听课。
容若心里叹气,快乐大师面对这一双双充满渴望的眼睛,心里发酸。
七八个孩子发现这位一看就是贵人的人,还有快乐大师,都没有骂他们,也没有凶他们,更没有那种异样的眼神……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孩子头头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开口,“先生好,快乐大师好。”
发现先生和快乐大师都不说话,好像在等他继续说,他双手捏着破旧的衣襟,低了头,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等我们长大了,补上束脩,可以吗?我们能赚银子。我们在山上挖台蘑卖,我们做小工,现在也能赚到铜板……”
“我们不是偷学。不是小偷”有其他的孩子忍不住开口,说到“小偷”眼泪出来。
一时间七八个小孩子有四五个在哭,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面色尚好,不是那种面黄肌瘦的那种,却都是一身破破旧旧挂满补丁洗得发白的衣服,还有两个孩子还穿着草鞋。
容若挨个打量这七八个孩子,快乐大师也挨个打量七八个孩子。
先领着他们去面馆吃一顿饱饭,然后去澡池子洗刷干净,去衣服店买好衣服鞋子……一通收拾后,果然变了一个模样。
容若面对这伙紧张不安的小孩子们,拿出最和善的笑容:“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快乐大师双眼晶亮,奶声奶气地重复:“不怕。官府开办的童学院,给五台县的每一个孩子进学。”
眉眼笑开,亲近欢快。孩子们看着他这般欢喜都忍不住露出笑来,随即又怯生生地低头。
两个女孩子,五个男孩子,满汉蒙藏都有。按道理不应该这么胆小。容若猜测,估计是街上有人说他们“偷学”,伤了自尊心了。
容若:“都不要害怕。你们都是小孩子,想学习很好。县令昨天说给你们想办法,不用担心束脩,有时间来学习就好。”
“我们不要县令帮忙垫付束脩。”孩子们异口同声,满脸倔强。
容若当然知道这几天有富户要资助他们读书被拒绝的事儿:“县令不是帮忙垫付。县令就那么点俸禄,月月寄回老家一大半,没银子。”
“县衙里的师爷们捐的款,将来你们加倍还给师爷们,或者你们也捐款给其他没银子读书的小孩子,如何?”
又是你看我,我看你,领头的小孩子重重点头:“行!”
容若牵着快乐大师的小胖手,领着这些孩子们去县衙,获得师爷们的一致欢迎。
观察了这么几天,基本可以确定都是品性不错的孩子,放心。
这些孩子们进学的事情解决,快乐大师开开心心地帮忙准备中学学院开学的事儿,日子不知不觉就过得飞快。到了九月份大丰收的时候,三封折子就大模大样地摆在皇上的御案上。
皇上:“……”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乾清宫偏殿的采光非常好,批折子的房间宽敞明亮,折子上的字迹工整有力,熟悉得很。
皇上终于确定他不是“老眼昏花”,容若和阿灵阿、周培公也不是开玩笑。
阿灵阿和周培公就不说了,容若居然也能为了公事大胆上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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