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此刻当然不知道师祖的想法,他和师祖、快乐大师一起用完斋饭,一起散步,然后守着爱干净勤洗澡的“乖孩子”洗漱沐浴上床睡觉,发现他睡得很沉,和平时一样的眉目舒展,另外一半心算是放了下来。

可能有些孩子反应慢半拍?县令决定明天再在山上守一天,刚要回去的时候一位小沙弥来传话,“师祖”找他谈话。

说实话,县令那真是受宠若惊。

县令来到师祖的院子,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师祖先开了口。

…………

师祖的声音不急不缓,可那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县令无法形容。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可能地弥补保康,在他相信自己将来会更好地补偿保康,他突然明白,自己有多么的自大。

沉默中,还是师祖先开口:“保康回去京城更好。他可能一时不适应——”

县令刷地站起来:“我会照顾好他。”

面色悲戚,眼里有泪水,可是眼神坚定,生怕师祖不同意保康回京。

“阿弥陀佛。”师祖只是打一个佛号,什么也没说。

“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保护好他。”县令面色严肃,发誓一般。

县令来五台山之前,或者并没有一定要接保康回宫的想法,朝里宫里的形势,或者保康待在五台山最合适。

可是县令来到五台山后,后悔了。

他无法想象,保康如果真的在五台山长大的结果——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无悲无喜地喊他“皇帝”。

今天夜里县令又是一夜无法入睡,脑袋里都是“师祖”告诉他有关于保康的那些事儿,那些无法通过一封封信件看到,只有保康和师祖才知道的生活点滴。

可他无法再在五台山待下去,很多事情都等着他处理,京城的信件一封接一封催它回去,可他还是决定再待三天,等道场结束后再离开。

第二天,太阳从东方升起,菩萨顶上晨雾弥漫,大喇嘛五更天准时起来,领着寺院里所有的僧人,不分黄教禅教,一起沐浴更衣,斋戒设坛,做法念经……大约辰时的时候,山上就来满了人。

除了其他寺庙的僧人,准格尔的人都是头戴黄帽一身蒙古喇嘛打扮,郑家势力的人虽是为了掩饰剃了头却身穿前朝服饰,倒显得三藩残余势力最“实诚”。

大喇嘛感受到他们的满身杀气,甚至仇恨,领着全寺僧人继续念经。

《优婆塞戒经》《梵网经》《随愿往生经》《无量寿经》……所有超度的经文一个不落,一遍又一遍。

三千僧人整齐的木鱼声,整齐的诵经声,震撼心灵,山岳回响。

说起来,菩萨顶原本只是五台山这个禅教中心地之一的一家寺庙,改朝换代后因为先皇和皇上不断动作,不断加强五台山的地位,五台山成了藏传佛教黄教和禅教的中心地之一,菩萨顶也成为佛门领袖。

现在五台山上的二百多家官私庙宇大体分为两派,禅教的僧人穿青灰色僧衣,称青衣僧。黄教的喇嘛均穿黄衣,戴黄帽,称黄衣僧。菩萨顶却是身兼黄教和禅教两派。

来五台山朝礼的藏蒙贵族越来越多,来五台县定居的藏人蒙古人也越来越多,信仰西藏黄教的汉人也越来越多……大喇嘛作为一名皇上亲自派来菩萨顶的御封方丈,三年前收到皇上的圣旨就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

当时他和五台山上的,全山西省的,几万的喇嘛、和尚一起,默默地念佛。

除了念佛,还是念佛。他大体可以猜到年轻帝王的心思,可他只能感恩年轻的皇帝佛爷一片慈悲心。

顺治十三年,顺治皇帝将菩萨顶从汉家寺庙改为喇嘛庙,并从北京派来大喇嘛。

康熙十七年,康熙皇帝不光送来他新生的嫡出小阿哥,还赐菩萨顶大喇嘛提督印,命山西全省,其中包括山西巡抚、大同总兵、代州道台,统统向其进贡。

“授予大喇嘛提督印,改覆本寺大殿琉璃黄瓦……”

“于菩萨顶前后山门设官永镇,总兵十员,骑兵千名,步兵万名,守护香火供器……”

“罗睺寺、寿宁寺、三泉寺、玉花池、七佛寺、金刚窟、善财洞、普庵寺、台麓寺、涌泉寺等十大寺改为黄庙,青衣僧改为汉家黄衣僧……”

一道道圣意,在座的住持方丈们都明白,这是皇上在表示他对小阿哥出家的重视,这是皇上要以黄教怀柔蒙古和西藏,为统一西部做准备。而他们,即使是出家人,也是大清的出家人。

从此以后,他们要和朝廷、皇家,一起,正式树立菩萨顶在五台黄庙,在天下黄庙中的统领地位,树立大清佛教中心在五台,在皇帝手掌心的权威。

从此以后,菩萨顶有一位替父修行,为民祈福的保康阿哥……

“你让小鸟悄悄飞临我的窗前,然后轻轻地告诉我,告诉我你在五台山上等着我,你将毫不吝啬,把你最优美的倩影留在那儿等着我……”

满汉蒙藏歌颂五台山喇嘛爱情的民曲儿唱得多美,可是他们不知道,五台山上的僧人们为了守护这份“美丽”付出了多少,更不知道菩萨顶上最讨人喜欢的快乐大师三年来经历了什么。

太阳高挂头顶,大喇嘛肥胖的身躯没有一丝变化,领着三千僧人依旧在念经,木鱼声没有一丝变化,坐姿都没有一丝变化,念经声当然也没有一丝变化。

有人听得流泪,有人听得汗毛直竖,总归是触动善根,心有所感。还有的人听着这不同于布达拉宫或者沿海寺庙的念经声,默默地坐下来跟着念。

“布施供养福无边,心中善恶原来造。”只求这番超度消去尘世业障,顺顺利利转生投胎。

保康那天见过一次的蒙古喇嘛在念经,保康昨天听过的陈近南英雄也在念经,那位应该是易容看不出来相貌的年轻女子,靠着廊柱泪流满面。

保康也在念往生经,在禅房里和师祖、县令一起敲木鱼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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