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阴。
……
-到底是你自己不想上了还是劝退?
白散一眼扫下来,心里好像藏着一个大气球,鼓鼓的,突然被戳了戳,一个不留神泄了气,心里空空荡荡。
街边路灯照进幽黯车内,一路暗橙色的光一盏接一盏,连绵不绝,又一晃而过。
他听着风带起的玻璃响,和前座乘客们细微的交谈声,指腹轻碰屏幕,调出虚拟键盘,手指停在屏幕上空,空盯了半晌,不知道该怎样回复。
就在这时,林光阴拨来第十七通电话。
白散接起,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玻璃,闷声解释,“我今天……”
“今天去看牙了吗?”
他怔怔“嗯”了一声。
“啊——你这小子终于去了!太不容易,哥在店里呢,刚送走一波客人,你还想吃草莓挞么,或者舒芙蕾?”
“……草莓挞。”
他小声回答。
diy烘焙店招到了店员,不过林光阴要先带几天,等到店员完全上手他才能离开。白散想了一下午自己的未来,路过书店,见新贴出的海报。
去年全套及本月第一辑《试题调研》到货。
他还是没犹豫,抱了满怀回家。
在题海面前,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时间转瞬即逝。
七天后。
叫醒白散的不是清晨第一缕阳光,也并非闹钟,而是病友常发屠屏般的语音电话。
“兄弟你出来没有?再有十分钟我就到医院了,咱们第一个冲进去!今天说什么也不能排队了,你是走得早,不知道上周我坐在那儿都快等傻了……”
枕头飞到了墙角,白散横躺在床上,枕着麻麻的手臂,脚踩软垫,眼皮勉强支起条缝,吱了一声。
房间很乱,书桌被摊开的习题册、倒扣的单词书占得满满的,各科辅导书贴在墙边,摞得比人高,不知何时倒了,东一本,西一本,掉到地上姿势自由潇洒。
连他凌晨四点瞌睡虫附体中,没喝完的牛奶也弃杯而去,天蓝色软垫边缘浸着奶渍,糟糕透了。
他不忍心再瞅,转了个身,抱起棉被蜷缩身体背对着,却望见另一侧。
清晨醒来,梭进阒暗房间斜斜映在墙面的明亮的光,仿佛一切都能实现。
白散到时比常发迟两分钟,还早,口腔科的门没开,一排等候椅上只坐了两个人,捧着保温杯乐呵呵啜茶的老大爷,打战场中的常发。
“这儿!”常发撩头发时瞥到他大喊一声,等他过来后压低声音,“你收到我发的消息了吗?”
每一道题都是有自尊的,不可以一心二用对待。
白散在过去的七天里专心致志,梦见的都是他拿着大砍刀,追考题化成的小人跑,手机当成了摆设,收到消息也没精力看。
他屈指挠一下鼻尖,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取出手机,正要点开,常发拉住他坐下,“你看我这上面看吧,就是一个小视频。”
视频页面背景像大食堂,镜头正对桌下一双腿,裙摆半露,被拍者穿着肉色保暖袜,微透。白散有点惊讶,开口拒绝,常发已经点开播放。
能看出不是光明正大拍的,整段视频不超十秒,左摇右晃,被拍者毫无察觉,其中几秒甚至拍到了底裤。
“怎么样?没想到吧,我那天就是等饿了,去医院食堂点份面,结果就碰上了。”常发神情得意,语气带有隐晦的轻蔑。
白散皱紧眉,心生不喜,往一旁挪了挪,“这样做不好。”
直到牙科护士从转角走来,没披白大褂,身穿藕粉色肩缀闪片的及膝羊毛裙,他才意识到视频中的主人公就在眼前。
常发从鼻腔嗤出一声,像听到笑话,朝护士的方向努嘴,“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我让穿成那样的,你看她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哪像上班,不知道是想勾引谁呢。”
“你把视频删了吧,无论别人穿什么衣服,偷拍这种做法都不对,”白散压低声音,“尤其是私密部位。而且爱美不是天性么,退一步讲,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即使打扮给谁看,那也是因为喜欢。”
勾引用在这里太脏了。
护士越走越近,常发重新点开视频,公然播放。
他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上帝?就算是你上帝,我拍个视频关你它妈的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指责我?老子还就拍了!不光拍,老子还在这儿放,你看看是她丢人还是我丢人。”
护士从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挂着圆嘟嘟小青蛙的钥匙链,碰撞间发出几声轻响,她笑着走过来跟啜茶老大爷打招呼,说您每次都来这么早。
白散垂着头,一声不吭,猛地抬胳膊,抢常发的手机。
“我操,□□崽子你给我松手!”常发用力一挥,“说不过就上手抢,你可真厉害,说得光明磊落,小小年纪不在学校里上课,跑这儿来跟我一套一套的,还真当自己是个好学生呢?不也是这么个玩意儿……”
“哎——你们好好说着话,怎么就打起来了,别动手啊!”护士快步跑来。
白散没有常发力气大,右手手臂睡觉时压了四五个小时,现在还发麻,使不上劲。他看准机会,电光火石间扑过去,在手机屏幕上一阵乱按,强行退出了视频页面。
这种糟心事,没必要让护士知道,看过的人也越少越好。
常发被他一撞,当即来了火气,低咒一句,抬脚往他身上踹,“呵,可以啊,傻逼东西都让我遇到了,关你屁事?我艹你妈的!今天不给老子跪下这事儿没完!”
护士拦不住,拉开老大爷回头喊人。
明亮的光线,嘈杂人声。来苏水的气味,狭长走廊。
血液里的汩汩躁动。
白散避开了第一脚,没躲掉第二下拳头。他肚子硬生生接下,眼底猩红,扭头狠狠咬住常发来不及收回的手臂,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块,偏过脸吐到地上。
剧痛在这瞬间被快意淹没。
他抬起左手蹭掉沾在唇边的血,冷冷盯着疼得呲牙咧嘴的常发,脸上没有表情。
“你去操吧,我妈葬在安陵园公墓第七排左数第十三号,于小鱼女士。十几年过去,估计化得只剩下尸水了,不知道您是怎么个操法。顺带要我跪别人,您也得先问问她,看同不同意。”
常发气得脸红脖子粗,呼吸急促,咬着牙扔下一句“你给老子等着,今天这事儿没完”,掉头离开。
人是活的,有底线,会生气。
早在张口时白散就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并且分心庆幸了一下自己还未成年,真到了不死不破的境地,他也甘心放手一搏。
常发却先跑了,白散凝眉,还警惕地防卫着,冲他背影回话,“你——”
“你什么?”
周围忽然死一般的寂静,白散下意识寻着话音回头,见十七八个保安提着警棍围在身后,而在这中间的,是江岸。
“你什么?”江岸听不出情绪地问第二遍,语气平静,眼神微冷。
白散喉结滚动,咽下了将脱口的‘你把视频删掉,再道两个歉,否则我也没完’。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仰着头,乖乖地朝江岸笑出了八颗小白牙,随众人视线下移,收起了随时准备攻击的左手,却忘记护在肚子前的右手。
江岸轻挑眉毛。
白散呼吸一窒。放下不是,不放也不是,右手现在还没缓过来,依旧发麻,酸痛,感觉被无限放大,像沉在水里,同时触着电。
他发麻的右手试探地往前一伸,表情无辜,“你要接跳跳糖吗?江医生。”
江医生表示不太想接他的跳跳糖,屈指捏住他后颈肉,提着进了候诊室。
好的叭。
——白·生无可恋·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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