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一道指示一个动作,白散怔怔望着天花板,映在眼中的东西有如无物,仿佛看不到,大脑无意接收,注意力全部聚集在牙齿上。
江岸探入口镜低头查看,手指虚虚掠过他下巴,一触即离,白散忽然就分了神,他搭在小肚子上的双手紧紧相攥,指尖冰凉,似乎还带着寒气。
而江岸指腹干燥,温热,像慵懒白日倦倦地融化着北城整个冬季的雪。
扫过一眼江岸便知道了,他放下口镜,起身去储物柜取新的口腔盒。
白散瞬间泄了力气,整个人蔫蔫的,手上一动就疼,他抬起来看才发现左手手背一片红,都是刚才忍耐慌张间扣出来的,他闷头拉了拉袖口,遮住深红色印记。
趁江岸背对治疗台,注意不到,白散快速抬手碰眼角,干的,万幸,脸还在。
他再次恢复刚才老僧入定般的境界,仰头盯天花板,江岸没说是否严重,没说要怎样治疗,只动手去做,他心里有很多问号,但不太敢问。
怕知道治疗过程不敢治。江岸工作时很认真,话少,不讲无关的事,他也不好意思打断。
但现在跟刚才看牙不同,白散牙齿发酸,鼻子也发酸,他能感觉到江岸用镊子夹着棉团,在触碰牙洞。
不安在这一刻抵达顶峰。
他眼眶温热,身体止不住打颤,他不知道江岸有没有发现,他张着口,棉球仍被缓慢而有力地推进龋洞。
恐惧像一条黑暗无光的回廊,种种无声息的情绪,都绵长。
当镊子从口中退出去,白散还没缓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着,见江岸起身,他张了张口,一句带有示弱意味的“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上江岸眼睛。
他一滞,眼角湿润。
苦,嘴里漫开的药味苦到极致。
“下周三来换药。”江岸拿起他颈间的绿色医用垫巾,叠好,放进口腔盒,一并递给他。
白散下意识双手接过,依旧沉浸在刚才的恐惧中,翘起来的头发都垂了下去,整个人木木的。
半晌,他缓过来点,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开口还带着哭腔,“江医生,我这就可以走了么?”
江岸给予肯定回答,微垂眼眸,“堵上前,吃东西用另一边牙齿。”
白散使劲点头,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这么简单就可以走人,本以为是道送命题,结果反送分。
他跳下治疗台,仰起头看着江岸,正开口,突然僵住,想起刚才那一番惊悚的放药经历,悄悄小心翼翼倒退两步,抬起袖子蹭掉脸颊上的泪痕,下一秒袖口又洇开一团,他哭着一本正经地鞠躬道谢。
江岸摘下口罩,很淡地笑了一下,白散觉得这次见到的应该是真实的笑,和之前不同,他眼中有明灯万盏。
而提唇角时他下颌收敛,轮廓线条越发锋锐干脆,显得凶巴巴,白散再次回忆起一分钟前的恐惧,想跑。他一下脚,差点扑地上,幸好扶了一下柜子,勉强站住。
“还能走吗?”江岸手上一顿,把使用过的器械放进震荡器浸泡,眉峰上挑。
白散慢吞吞转过头,腿软,但是要脸,他结结巴巴小声回答,“可能是低、低血糖吧,我回、回到家就好了,离得很近、近的。”
“先去隔壁那间治疗室坐一会,好些再走。”
白散“噢”了一声音,贴着墙小步挪过去,两间治疗室装修一样,只是没窗,应该是另一个的接诊医生使用。
他没关门,轻掩着,瘫在办公椅上陷入自闭。
药好苦阿。
什么时候能走。
学校那边怎么样。
江医生又帮了我一次。
江医生如果不是可怕的牙医就好了。
江医生平静而低沉的声音从墙壁另一边传来,“吃糖吗?”
白散猛地一晃脑袋,怀疑自己幻听了,他屏住呼吸支起耳朵细听门外的声音,接下来再没响起,又有些不甘心。
他轻手轻脚猫过去,歪着脑袋趴到门后,露出一双努力睁大的眼睛。
储物柜上突然多了一罐糖,糖纸五颜六色,印有小动物的图案。他眼前一亮,心中突然升起种已经几百年没吃过甜食了的渴望。
“江医生,”他探出小脑袋,声音软软乎乎的,“我想吃小黄叽。”
江岸抬头看他一眼,丢去块画着小黄叽的芒果味软糖。
咻——
白散像抓到了一颗坠落的小星星。
他虚虚攥在手里,不敢用力,怕挤到裹在里面的糖,也不想立刻吃,想藏进梦里。他眼巴巴地瞅着江岸给器械消毒,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望一眼糖果,看一眼江岸。
“……小老虎好吃么,”他在江岸路过门时,红着耳根探出手轻轻揪了一下他衣角,“江医生。”
江岸停在门前眼眸微眯,他眼窝很深,目狭长,专注看人时会有种似笑非笑的感觉。白散慢慢垂下脑袋,望着地面,嘴巴鼓鼓的,都是苦药味,他胳膊小幅度晃啊晃。
“你尝尝看,”江岸唇角微弯,把小老虎软糖放到他手心,“一天最多两颗,记得刷牙。”
白散脑袋抵在门上开心地蹭了两下,如果有尾巴,此刻肯定小尾巴摇呀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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