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兰春一路上莫名其妙,不晓得汪枝蔓搞什么鬼花样。等安顿了之后,汪枝蔓这才把请她登台唱戏,给日本驻军慰问演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她说了。

露兰春闻言大喜。想自己从小吃了多少苦才熬成角,她做梦都想再次登台唱戏呢。只要能重上舞台,再现当年红极一时的风采,管他娘的唱戏给谁听呢。

只是露兰春实在害怕莫老板,轻声叹道:“我想登台唱戏就想死了。可是这样一来,莫老板能放过我吗?我的亲哥哥,若是为此丢了性命,再不能跟你长相厮守,那就得不偿失了。”

汪枝蔓连忙把李不群的那套话,什么上海滩乃至全中国都是日本人的天下,有日本人撑腰,还怕什么莫金生,如何如何,鹦鹉学舌地讲了一遍。

直把露兰春听得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起来,痛快淋漓地骂道:“既然如此,没说的,唱!去他娘的莫金生!圣人云,放自己的驴屁,让别人闻味去吧。等我把日本人伺候高兴了,他莫金生若是敢来捣乱,让日本人收拾他狗日的。”

二人商量妥当,便下楼去找李不群。

没二话,一个字:唱他娘的。

李不群闻言大喜。他年过半百,帽儿光光要做新郎,又顺手帮老丈人请来露兰春给日本人唱歌舞升平大戏,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时间到了中午,他把人都招呼齐了,请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大餐。

饭后,众人聚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商量给日本驻军慰问演出的事情。

冠晓荷显得最为活跃。他被李不群捧成了京剧专家,唯恐别人不知道他肚子里有货,虽然每出戏的具体内容他说不明白,但是每出戏的名字他可是全门清。当下竹筒倒豆子,上百出戏名仿佛绕口令似的贯口说出来,一点儿磕巴都不打。把大赤包和冠招弟听得晕头转向,齐声喝彩。

露兰春和汪枝蔓都是大行家,只听了几句便晓得冠晓荷是个绣花枕头,但是并不点破,脸上带着笑听完,从冠晓荷嘴里说出的一百多个戏名里头,挑出三个来:天官赐福,拾玉镯,群英会。定下了后天演出的戏码。

并没有露兰春赖以成名的招牌戏战太平。要是在以前,露兰春登台不唱“头戴紫金冠齐眉盖顶”,观众能让她退场么?但是战太平里面的花云宁死不投降,这个戏能对着日本人唱么?露兰春一万个心眼子,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只能忍痛割爱了。为了讨好日本人,就得放弃自己的拿手好戏。

不管怎么说,戏码总算是定下来了。冠晓荷实在太得意了。因为这三出戏的戏名都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戏码定下来以后,汪枝蔓赶紧打电话叫来贾六,吩咐他去找几个戏班子,给露兰春搭台唱这三出戏,明天排练,后天演出。上海的戏班子没有贾六不熟的,自然满口答应,没问题。他当即告辞,忙着去安排。

汪枝蔓把贾六送出屋外,拉了他一把,悄悄地问道:“那两个呆瓜找不到露兰春,后来咋着了?”

贾六低声答道:“他们两个没头苍蝇乱转了一通。我们安排的几个帮闲在门口跟他们讲,看见四个日本人便衣带走了露兰春,好像是要她去虹口日军司令部给日本人唱戏。他们两个便不再找了,灰溜溜地走了。”

“那今天呢?他们来找你打听露兰春没有?”汪枝蔓追问道。

“没有。一上午人影不见。汪代表果然料事如神。原来这上海滩不可一世的笑面佛莫老板,听见日本人三个字,竟吓尿了裤子,一个驴屁不敢放,认栽了。”贾六撇着嘴答道。

汪枝蔓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干涩刺耳的笑声,听上去仿佛用石子划玻璃似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地说道:

“险棋。终归是一招险棋。还好有惊无险。万幸。贾六,算你大功一件。你赶快去找戏班子,把搭台唱戏的事情办好了。到时候日本人开心大大的。咱们就算有了靠山。从此以后,上海滩就是咱们兄弟的天下了。什么顾先生、莫老板,全翻篇了,昨日黄花。黄花菜都凉了。谁还会记得他们?”

贾六答应一声,忙不迭地去了。

汪枝蔓悬了两天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说不出的轻松,像在舞台上似的迈着台步摇摇摆摆往回走。他低头看一眼脚上锃亮的英国布洛克雕花皮鞋,想起拾玉镯里的几句戏词来。

露兰春不在身边,他只能一个人扮两角,又演刘媒婆又演孙玉娇。头向左偏便是刘媒婆,头向右偏便是孙玉娇。当时口中念念有词道:

“他既是送了你玉镯,你也要拿一样东西送他才行。

想我这贫寒人家,哪有什么送他?

不论什么,就是身上所用之物都好。

这有绣花鞋一只,妈妈与他拿去便是。

这是你穿的鞋吗?

不是。这是莫老板穿的绣花鞋。我穿的是英国布洛克雕花皮鞋。

哈哈哈。”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