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歌

晚饭送上来得时候，倒不是孤零零两碗汤面，香见一眼瞧见两个粉彩小碗，惊喜的叫了一声，“鸭血粉丝汤！”

平安笑着回话：“皇上赏给爷的那个扬州厨子，本是金陵人，说这鸭血粉丝汤是他们家祖传的，请爷尝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福康安跟着乾隆巡幸江南的时候，金陵的厨子也特意孝敬过，他在吃上并不甚上心，可看着香见两眼放光的样子，便道：“看着卖相还好，留下尝尝吧。”

被人多裹了两件披风的香见已经端过碗吃了起来，汤里面多加了姜片，一碗下肚，立刻就出了一身汗，她拿过另一碗，笑嘻嘻的对着福康安道：“既然爷看不上这些街头小吃，我帮你吃了吧，省的浪费。”

福康安对着她一笑，伸手拿过从养心殿带出来的点心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你瞧瞧这是什么？”

“萨其马！”这可是个意外惊喜。

香见立即伸手拿了一块咬上去，入口酥脆，带着浓郁的蜂蜜甜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这点心就这么好，值得你如此稀罕？”福康安伸手拿下挂在她嘴角的一小块玫瑰丝，忍不住问道。

“当然稀罕了，上一回吃，还是……”香见愣愣的住了口，差点忘了自己身在三百年前。

思乡么，这滋味顿时有些酸涩。

福康安到没留意到她的异样，只是有些好奇，“原来王汝璧家里的厨子，做京城的点心竟也拿手。”

香见几次听他提起王汝璧，却也不知道是谁，急中生智换了话题问他：“爷，你不饿吗？还是，在别人那儿，吃过了？”

福康安一愣，回过味来便沉了脸，瞪了她一眼，“没读过《女训》，知不知道什么是七出之条？”

香见心里嘿嘿两声，娇憨的一摇头，” 这本书还没真没拜读过，何况，是爷说过的，我可是女校书，不是如夫人。”

如夫人，虽是一句戏言，却让福康安无端想起纪昀府中，后堂传来的嘤嘤哭声。当年相府中歌妓彩符，与刚刚进士及第的纪晓岚一见钟情，阿玛便添了嫁妆将彩符送到纪府，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如今……

他突然抬起头来，声音却变得阴郁，“下午去了纪府，革职抄家。”

香见一惊，手中的萨其马差一点掉到桌上。纪晓岚竟然被抄家，自己怎么不记得在那本书上看见过？

“他身在军机也近十年了，一朝获罪，满府也是凄风惨雨。”他叹息了一声，刚刚平复的心绪瞬间又低沉了下去，想起阿玛为相二十载，没有哪一日不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心中百味杂陈，桌上无酒，他便端起汤碗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沁入五脏六腑，心却还是冷的。

他忽然把香见搂进怀里，幽幽问道：“若是我府上也有这一日，一定让人先把你送出去，总好过你躲在衣柜里哭鼻子。”

他这话说的突兀，香见被他拉进怀里，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怎么了，说得像是兔死狐悲一般？

自己虽记不得纪晓岚被处分过，但是福三公子，大名鼎鼎的嘉勇郡王，他这辈子可是一路坦途，顺风顺水，什么革职抄家，鸟尽弓藏，从来都跟他沾不上半点关系。

她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做一回上帝，把手放在福三爷的头顶，告诉他皇帝其实是你的正牌老爹，这些乱七八糟的触景生情都先收收。

三爷你放宽了心随便折腾，皇帝拿你当亲儿子养，许你一世荣华，加官晋爵，封王拜相。

可是然后呢……

他万一问自己故事的结尾是怎样，那该怎么办？

她忽然有些茫然无措。

难道告诉他，那么光辉绚烂的一生却如流星划过，会在四十二岁上戛然而止，不用怕，还有，还有二十年……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突然觉得堵得慌。

“爷，若是真有那样一天，我就开间小小的水铺，赚点穿衣吃饭的钱，然后每天写写字，把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记下来。“沉默良久，她才抬起头，仰望他年轻英俊的脸。

这些话显然出乎福康安的意料，他瞬间低下头，深深望着她，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一点错愕。

香见微微扯动嘴角，恍然像是展出一个笑容，“爷觉得不好啊？可这大好年光，春色如酒，爷难道真想让我给你唱一出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福康安一瞪眼，正要拍她，想了想，手又放下了。

原来，这小丫头是在变着法劝自己……

他自失的一笑，回头想想，的确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好歹一个军机大臣，总不能让朝堂之上的破云诡谲，时时挂在脸上，然后还让家里的小丫头开导自己。这要是万一让丰生额海兰察几个小子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笑话呢。

他轻咳了一声，绷住一脸矜持的小表情，“虞姬是什么人啊，也能学得来，你顶多也就扮个花木兰，爷勉强收你当个帐下亲兵。”

切，谁稀罕学什么虞姬，本姑娘还不是怕你钻牛角尖。香见瞧着他那一本正经训人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些好笑。

不过总算想通了，好过刚才那副视死如归的悲壮形象。

她歪着头，捏着嗓子凑趣问道：“敢问福将军，这帐下亲兵，是站在帐子里面，还是帐子外面？”

小美人眼波撩人，此刻真不是一般的善解人意。

福康安眉毛一挑，捏了她小狐狸似的尖下巴，“既然是爷的亲兵，那让你在里面还是在外面，在上面还是在下面，自然都要听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