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儿来的兵!”

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气急之下只能想到自己分散了兵权,都是平日里不设党争又有些能耐的将领,怎么也猜不到先皇托孤留有遗诏。

“储君皇三子建,若帝王之才,失德于民,失政于国,辅臣五士以郑国公为首,可废其再立于登王烁。”

这是或许就是为人父母的偏爱吧,需要一个皇子当傀儡防着前太师,这就把皇三子退出来了先皇立遗诏时,想过他或许是个好皇帝,但心性心狠多疑,只怕不擅为政,留诏时也是偏心了登王。命,有一日平定了太师,若皇帝德行又失,以郑国公为首的辅政大臣可扶立新君。

皇帝只是知道先帝托孤有郑国公府,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遗诏,棋错一子只恨没有狠下杀心将他们铲除,才有今日之或。

张统领禀告,城中叛君多是昊城军,别的还没打探清楚城墙失守已然是危在旦夕,请皇帝带着皇亲先行吧,行宫不过是一处小宫殿也无法抵挡多久。

“昊城军,竟然是昊城军!”皇帝气急败坏,只顾着骂人:“当初平西王领兵之时,便有异心未除,朕就该杀了这些逆贼!”

张统领皱了皱眉,神色里极力控制的嫌弃,这就是对牛弹琴啊。

“陛下!”

他重重跪下,拱手请其离宫。

“今日判案与平西王何关!昊城军卫护边境数年光阴功不可没,今日…今日一定是受人蛊惑。”

没说出口的话,也是想问一问,你就没想过当日保家卫国的兵今日起事造反,究竟是为什么吗。

“陛下此时不应追究过细,还是带着皇亲由后山撤离吧!”

这一群养尊处优的主子,哪里吃过这种苦头,跑又能跑多远只是城防已破,外头的禁军又能坚持多久呢,总不能放弃抵抗让他们杀进来去了皇帝头颅吧,只能劝皇帝先走,他身为统领自然是带着禁军厮杀到最后一刻,也算是尽忠职守了。

皇帝背手蹙眉,像是犹豫。

叛军来势汹汹,只怕是难以抵挡,此时不下山无异于等死,可下了山只怕也是大势已去,以后只能当个出逃再外的空头帝王。

他不甘心,这么多年过来了眼看熬出了头,大权在握稳坐帝位,怎么…怎么就…

先皇没有教过他,以权控权终成空,人心和利益,缺一不可。

“陛下不可下山。”

这声音沉稳洪亮,从殿外而来。

“禁军势弱,无法支撑太久,叛军人多势众,山外也有包围之势!陛下此时下山,正重诡计。”

他踏着风雪而来,一身清白但脚步稳重。

“叛军无非想以先皇之名逼陛下退位,陛下不如设计,由太子持玉玺金印留守,对峙叛军。”

这已经不能用孤注一掷来说了,完全是一个发了疯的做法。

“你说什么?”皇帝看向他,眼神中满是怀疑和杀气,道“传国玉玺岂可轻易…”

“陛下不必担忧。”

“叛军来势汹汹,登王率部首当其冲,以登王与您多年不和,还有和太子之间的相争,只怕会狠下杀手。”

皇帝疑心重,没反时他能怀疑你反,如今登王真反了,说要弑君的话,他也是信的,毕竟人家有老臣支持,有先皇遗命。

果不其然,皇帝听信此话,微有动容。

他继续道“陛下将玉玺交予太子,放出病重的风声,陛下病重自然储君顺立而上,登王一旦杀了太子就是举兵造反的叛党。”

他是想告诉皇帝:先皇只说皇帝若是失德,则可由登王取而代之,但如果皇位之上是贤名在外的太子殿下,那可就大不相同了太子贤德,顺位继承,仁者明君之士,登王取而代之必有不服,来日忠臣良将举兵而起照样会有人推翻这个叛臣。

这个说法情理之中,一下就推翻了登王起兵之名,顺理成章。

皇帝确实心动,但他正值盛年好不容易大权在握,难道真的要传位太子吗。

“陛下放心,叛军尚未攻入。”

“只要陛下交托太子,以太子抵挡叛军,再以兵符传命金杨军高宪,号令兵马救驾,只要再撑一日,大局可定。”

这就是说话之道,“以太子抵挡叛军”这样的说法比“传位太子”来得让人信任。

不过他也猜到了,要皇帝交出玉玺和兵符是不大可能,一气儿把手里的底牌都交出去,自己岂不是无有依傍了。

人都是这样,你要修桥就说要填湖,要开窗就说要破门,两害相较取其轻,对方退一步就是你要的结果了。

“谨之,你可有能信之人。”皇帝沉下心来,决策将定。

不枉费这么多口舌,谨之立即请旨:“臣的近侍从小养在府中,值得一信,若陛下不弃,可命其秘密出逃调动援军。”

身边都是娇贵的皇亲国戚,能信任的不过尔尔,禁军离不开张大统领,尚要与叛军对战,如今看看有谋略的也就是谨之了。

“你所说不无道理,立刻传召命人持兵符前去搬兵救驾。”

说话同时转身命人拿来朱笔拟旨,写下了一份传位诏书说是传位也不尽然,只是明言“朕身后,太子继位”。

说到底也是不信太子,不好把话说绝,只是写明了圣躬病重,太子临朝,若身故则由太子立刻继位。

若无变故呢?

无非也就是怕写下诏书,后面不好反悔了,万一平定了叛军,那些个见风使舵的,趁机拥立太子怎么是好。

诏书按下玉玺红印时,叛军杀到了宫殿下,连弩都射到门前。

一众后妃惊得尖叫,唯有玉贵人临危不乱地陪伴圣驾。

诏书颁下,兵符交出,外头一阵刀剑相搏,殿门已被攻破,百名大军也杀了进来!

登王为首拿下了行宫,此时露华台刀戈已止,外头大雪纷飞盖住了将士鲜血,庆华军清查何处是否有漏网之鱼,昊城军就地整修,靴城军几位首领正准备着布控安防。

这速度挺快,原本以为怎么也得鸡鸣时才能拿下,城防计良策果然省了不少事,攻城也才用了一个多时辰就拿下了,这夜还长着呢。

按理说,这就算成了,东西交给太子,即刻顺位成帝,结局圆满。

但谨之没有,只是交出了诏书,秘密让阿江带着兵符去找高宪了。

“主子,我走了您怎么办!这里四处都是的登王的人。”

有时候,阿江也分不清谨之到底是哪头的,但他自己清楚自己是少爷这头的就好了。

“你听着,登王疑心我,只怕十安小河不能活着离开,我要你回去救人!”

如今正乱,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除了阿江别无可信登王府外也安排了张家的暗卫,阿江回去趁乱把人救出来,几个人一起护送他们回江南不成问题。

“我在这有太子顾着,不会有性命之忧,你立刻返程把兵符交给高宪。”

起事前,他以说服高宪作为理由,带着延芳堂而皇之地去见了高宪。

高宪忠直不会为金银财帛所动,他们换了个方向去说只讲,有消息传言登王有意行不臣之事,只是没有证据,为防万一,请他尾牙前夜稍作准备,无事则罢若是有事还请救人一命。

谨之与高宪并不熟悉,若不是延芳同行,只怕也说不动他幸亏他们师兄弟之间情谊深厚,这才能取得信任。

“阿江,十安我交给你了。”

“你带着他还有小河回江南,江南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帖…”

不对,这话说的不对啊。

阿江急了“不行,您跟我一块儿走啊,太子看重您,他怎么会动崔老板呢!”

“有登王在,十安就活不成!”火烧眉毛了,还得和他说明白,否则他还不走了“他看出来我对太子失望,想用十安来控制我,登王留不得!”

只要高宪起兵,以兵符号令天下兵马勤王,登王就是叛党,一定会被铲除。

这就是他不把兵符交给太子的原因。

“高宪留了一支队伍,会以收缴叛军之名攻入登王府,你立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带着暗卫趁乱救人。”

“天亮之前,带他们离开盛京。”

“那您呢?”阿江握紧了兵符,红了鼻尖儿,霜雪打在肩上甚至带着宫墙下的血腥味“您怎么办,登王会不会…”

“不会!”谨之打断了他的话,安慰道“他只是想让我没有任何顾忌地辅佐太子,十安被他发现只怕是性命难保,今夜事成,他一定会灭口。”

登王本就看出了谨之的心思,留着十安不过是为筹大事,现下大事将成,十安必定性命不保留着这块软肋,难道让以后谁人去抓了崔十安,都能迫使张谨之反了太子吗?

“我不同,我有太子维护。”谨之说道。

这不假,太子确实待他犹如亲兄弟,自然是维护他的,否则当时射杀郑欢的时候,张谨之也不可能站得板正。

阿江咬唇握拳犹豫了好一会儿,跪下给主子重重地了磕个头,红着眼,浓了嗓音:“爷,我一定办成!”

话音落下,马蹄声起,他消失在暗夜之中。

谨之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只是觉得好累,回想起今年生辰时,弘娘尚在一旁,问他有什么心愿,他坐在院中摇椅上看着月亮,微微一笑没做回答。

心愿吗…

愿功成身退,江南悠居,师长康健…

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太贪了,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吧。

谨之把继位的诏书交给了太子,太子与登王正在查兵符,皇帝与后妃都被看管了起来。

露华台兵变的事已经传出,早有准备的高宪看见了大统领在奋战厮杀之时放出的救驾之讯,立即带兵前往露华台。

阿江带兵符在半路就遇见了人,交出兵符后,高宪给了他一个令牌即刻便能号令京城守军拿下登王府他立即快马往盛京赶去。

不到一个时辰便以令牌入城了。

露华台这头闻得铁蹄声近,立即禀告登王所知,高宪这时候来显然不是来帮忙的,太子不愿怀疑谨之,正此紧要关头,玉贵人前来。

她之所以能避开守卫,不受看管而来,正是因为她是太子门下徽州知府进献给皇帝的美人,为太子打探了许多消息。

这次也是不失所望带来秘令兵符在谨之手里。

她只知道皇帝的兵符交给了张谨之,不知道张谨之拿去哪里,这会儿趁皇帝喝了安神汤睡下趁机出来的。

她不过是个探子,没有撒谎的理由,太子听了这样的秘令却是抬手瞬时扼住了她的颈脖,眸露杀意“你胆敢谎报秘令,不怕本宫拧断你的脖子!”

她双腿离地,面红充血呼吸困难,不敢挣扎只是一昧摇头,以表真诚。

幸而是登王拦了下来,命她立刻回寝殿,做出皇帝身故之假象既然兵临城下,拿下谨之就有兵符,皇帝绝不能留。

此时张谨之是敌非友,万一临阵倒戈,皇帝趁机推翻诏书说是受人威逼,那就真的是白忙活一场!

谨之没有被即刻拿下,只是称太子召见,来到城墙之上,太子看着底下两兵交战,眸光冰冷。

谨之内心微蹙,有些不安。

直到太子先行开口“兵符呢?”

“登王呢?”谨之并不惊讶,只是觉得可惜,可惜不能再回去见他了。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了一个戏子,你要反我。”太子说出口时,尾音微有颤抖,或是心寒或是失望。

登王几次三番要除掉他和郑欢,太子一力相保。

“张谨之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那时的言之凿凿,如今回想只觉得可笑之极。

“殿下觉得是戏子,于我而言却不是。”谨之眼里只有城楼之下的刀光血影,道“我从没想过要叛。”

只是想让高宪除了登王,拥立太子,而不是除了太子去维护皇帝。

“只是我与登王,不能两存。”

郑欢丧命有他一份,当年十安一身伤痕琵琶骨也有他的一份力气,既然两不信任,只能鱼死网破。

“我最后问你一句,兵符呢。”太子不想听他辩解,只觉得苍白冷淡。

如今事情财露,只怕也没什么用了。

底下血战,高宪打着登王谋逆的名号来的,但抵不过登王人多势众,有靴城军防守,庆华军对战,身周还有昊城军包围,这场血战最后还是要输的。

“殿下,我若身死可否留他一命,护我张家不受株连之罪。”

他们都以为,兵符在谨之手里,从而号令高宪而来。

太子转头看向他时,这起风扬雪霎时模糊了双眼,他冷声道“好,交出兵符,我饶你不死。”

他心里还是念着这么多年的情谊的,谨之转身走下城墙,命人打开城门让他出去同战。

高宪正愣神之际,刘詹带着昊城军由后方包抄而来。

“高宪率金杨军谋反!”

谨之没有穿盔甲,只是一人一马青衣承雪与高宪并肩作战。

高宪大骂“张谨之!”

只是战场凶险,没有办法多说,刀枪混战之际,唯有生死一事。

登王命弩手准备,刘詹外围包抄,这乱箭齐发之下,谨之挥剑护着高宪以至于自己身中数箭。

第三把箭刺进了他的胸口,高宪转身扶住了他,自己腹部也中了一箭。

“张谨之,你怎么样!”

他一抬头就见高宪身后箭雨而来,奋力挥剑阻挡,再以肉身护住了他。

四周人山血海。

谨之口吐鲜血,已然无法开口直言,只是护住高宪,直溢鲜血的口中艰难发声。

“对…对不起…”

我不该天真,不该害了你和金杨军的弟兄们,事情败露,登王有所防范,这才害了你们…

他千言万语想说,最后也只有一句抱歉。

身上皮开肉绽,青色衣袍染满鲜血,三箭皆是要害,他活不成了。

失去意识前侧过头来往城墙上看,目光已然模糊,只觉得城墙之上的人也在看他。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没想到走到今日。

雪落在他的伤口上,他也不觉得疼了,目光渐渐呆滞顿空,远远望不到底,只觉得身轻如雪,随风而归。

“今儿唱的什么?”

“大西厢。”

若此后没有我,明月是我,风雪是我,鬓发飞扬,衣袖宽张时,即是我来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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