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靖谙拔剑出鞘,手腕一翻,随风挽出剑花,直往南知洌的方向击去。

可被整个武林称之为天才剑手的对手却纹丝不动,不出招亦不后退,像是他本人的时间被凝滞下来,不见众人窒息紧张的心跳擂鼓,不见奈何宝剑银光凛冽,更加不见这个明艳红衣精神奕奕的少女将军。

这是为何?

饶是展靖谙这般一根筋的姑娘,也觉察甚是不对劲儿。

剑尖擦过南知洌白皙的脖颈,她情不自禁惊讶一声,转身去看,台上烟雾缭绕,南知洌嘴角溢出血丝,眉眼好似淬毒刀刃,又好似寒天霜雪,但无论是什么,都在越发浓厚的雾气里淹没了。

扫眼台下,皆是空空荡荡,竟是毫无一人。

展靖谙冷汗连连,突然四周不明兵马聚拢,万箭搭在弓上,她皱眉欲问是何,却无人应答,反倒是传来慵懒嗓音,“只许你机关算尽围攻问忧谷,就不许本王偷龙换凤?这终究是我晟朝的土地,你贸然带兵,觊觎龙脉,本王又怎可置之不理?”

是秦永珏!

她喜出望外,却发不出声,只见双方剑拔弩张,一戴面具的白衣青年长剑横在敌方首领脖子,不正是长生境族长白予玄?那首领无喜无怒,突然挥手,几个神功无匹的武功人士便一跃而出,但见长鞭携着金光甩下,将甚拦在前方,跟着赵遇铮、龙璧寒、南知洌推剑出手,缠斗难舍,好不激烈。

展靖谙焦急万分,想要上前帮忙,眼前众人却骤然模糊,连声音都渐渐远了。她四处找寻,突然被一只手拽住脚踝,她惊得浑身打颤,见那人面容扭曲,像是病痛难当,嘴里不住渗血,一边渗血,一边喃喃:“我想……我想喝你的血……”

须臾之间,有人将她抱于怀中,轻轻叹息,在她煞白的面颊上抚弄一番,“展小将军,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吧。”

“何大魔头”就卡在嗓子里,泪水先一步淌出来,她想问问这到底是什么了?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但是那个绝色美人何尝挚没给她这个机会,在她耳边一碰,她便昏昏沉沉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隐隐约约已经入了一处陌生之地,武林盟众人神色难看,白予玄和赵遇铮走在队伍最前,望着被盗走赤子晶的禁地静默无语,连唇色都发了白。

她一阵莫名,突然耳边轰鸣,禁地四周混乱声起,她当机立断将羽箭凌空射出,可不知怎的,她迷迷蒙蒙又到了崖边,眼前黑白变幻,直至眼中再无颜色,余下一片漆黑。

弓箭已然断裂,再不能用,听闻有人靠近,她便将折断的弓箭抵在身前,紧绷着身体做出防御动作。

那人拂过她的指尖,纤长的手指颤抖着蹭过她双眸,默然一阵,好似受了莫大的痛苦委屈,涩然出声,“展小将军,是我。”

她拽住那人的手,在那人掌间掐出片片红梅痕迹,咬牙强忍,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眼泪终是如了她的愿,逼进眼眶并未流出。

忍了不知多久,光明与色彩终于闯进她的眼眸,最引她瞩目的,是身着蓝色连帽斗篷的少女。

那少女面容清冷而美丽,她既熟悉又想念,但迟迟叫不出少女的名字。

她太惊愕了,那少女面色泛白,眉眼皱起,满头银白如瀑,烫得让人不敢再看。

但展靖谙挪不开视线,因为那少女手握染血长剑,剑下血泊中……是安乐城的城主叶醒!

在旁的武林盟众人肝胆欲裂,更有言辞激烈者,不问真相,誓要手刃走火入魔的赵遇铮。

耳边剑鸣长啸,一贯笑容绝世的妖孽魔头走上前来,再无谈笑之意,却是睥睨众人,“对,离欢宫存在于江湖,从来不属武林盟,可何某是赵遇铮的知己好友。离欢宫不问江湖闲事,何尝挚却不能眼睁睁失去朋友。”

恶战一场,画面转动,展靖谙与众人齐聚安乐城秘密之地,童微与叶纯终于不再伪装,朝众人犯难,嚣张无比。

“全身而退?想得倒美!赵遇铮尸骨全无,你们有何胜算?就是多加一个何尝挚,你们所有人也免不了粉身碎骨了!哈哈哈……”

全场震怒,展靖谙更是气血上涌,恨不得立时杀掉此人。

正值此时,突然剑芒晃目,清冷之音翩然而至。

“倒也未必。”

本该武功尽废的少女盟主如今却立在眼前,墨黑青丝如旧,风范凛然。

“各位武林同仁,遇铮心魔缠身,又因失察,任奸佞肆意,险些酿成武林浩劫,实在难辞其咎。眼下强敌当前,城内埋满炮火霹雳弹,刻不容缓,暂请诸位听我号令,一齐冲杀出去。待到此事了结,遇铮愿辞盟主之位,悉听众人发落。”

展靖谙眼眶发热,身侧的秦永珏与将甚也皆是痛快之色。

密地中不断响起众人的惊喜声音。

“离欢宫何尝挚,谨听赵盟主号令!”

“三人会将甚,谨听盟主号令!”

“销愁居季流明,谨听盟主号令!”

“医药神尊挽沧楼、决魂门,谨听盟主号令!”

“九幽圣姬花染墟,谨听赵盟主号令!”

“孤风堂燕逝秋,谨听盟主号令!”

“白予玄率长生境众,谨听盟主号令!”

“重元剑宗、昆仑山庄、明德山庄、锻雪山庄、锦绣山庄……谨听盟主号令!”

“安乐城青雷派、玄海派谨听盟主号令!”

当是时,群情激荡,局势一举逆转。

何尝挚手握噬幽凤骨,与施展轻功封锁敌方火药暗器的秦永珏、燕逝秋一齐开道。

而展靖谙手持御火长枪,与将甚守在队尾,为众断后。

那禁地之中,只余下于绝境重塑经脉归来的赵遇铮,和那个原本清丽绝伦,人赞少年侠士,如今却银发红曈俨然入魔的叶纯。

展靖谙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不知为何,自己举起长枪,正对着那个风华绝代的魔头。

这是……这是……这怎么会?

那天字头一号的美人魔头瞧着她,慢慢慢慢地笑了,“突然想起来,你从第一次见面,就想杀我了。”

她眼神微微一闪,却照旧冷着脸,“是啊。可你我认识这么久,我始终都没能杀掉你。”

何尝挚认真地注视着展靖谙,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的模样都印在自己的眼眸之中,那情绪朦胧未明,“我以为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展靖谙顿了顿,咬牙逼退了眼中滚烫的热气。

“当你决定为九江王效命,颠覆朝堂之时,就决定了会有这么一天。”

何尝挚悠悠叹了一口气。

展靖谙忍不住问,“你叹什么气?”

何尝挚笑笑,如此随意却还是一副风华绝代的样子。

“我曾向你许诺,这颗脑袋,只留给你一个人。我说了太多不能兑现的谎话,骗过太多人,满身血债,罪恶滔天。倒是没有背弃过对你的诺言。”

展靖谙的眸光如星河渐渐亮起,又如水中月渐渐消散。

“没有背弃过?你说要带我去看冬雪红叶,你说,他日我如愿上得战场,你会亲自带美酒江湖来贺。你还说,天地广阔,山河璀璨,等有天,疆场无忧,纷扰不再,会邀我一起游遍四海、逍遥世间的。这些诺言,你该如何兑现?”

何尝挚呼吸一滞,沉默半晌才终于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笑得有些勉强和狼狈,染出疲倦神色,“展小将军,有些话并非真心话,你就不要那么傻当真了。”

展靖谙心痛不已,举枪上前,漫天的红色如血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遥遥天际落下的,仿佛能覆盖整片大地的雪花。

对,是雪花。

而这血红颜色的,是枫叶,是她从小就很憧憬的枫叶。

她惊艳又诧异,刚才剑拔弩张被她一枪刺得鲜血漫天的魔头缓缓走来,自她身后揽住她腰,凑在她耳旁,带笑问她,“喜欢吗?”

“冬雪之中,也有红枫?”展靖谙迷惑起来。

“我所练的洪荒心法,名列当世武林绝世榜,凭借的就是‘毁天灭地,新生万念’。”

展靖谙一愣,“莫非?”

何尝挚轻轻笑了,呼吸扑到她面颊之上,烫红了她的脸。

“得意吗?全武林人人觊觎的绝世武功,却被我用来在冬日催生秋季红枫,只为讨你……一刻欢喜。”

展靖谙默然无语。

这红枫她心心念念,又是能在冬雪之中这般绚烂的奇景,可……

可最珍贵的,却并非这复苏了红叶谷一季生命的洪荒心法,也绝非这与白雪交织的瑰丽红叶,而是发在内心,不加修饰,热烈又真挚地哄得心上人展露笑颜的拳拳心意。

而这满载拳拳心意的有心人,最珍惜的莫过于眼前这位,怔怔无法出声的红衣小姑娘。

展靖谙正欲回身,她迫不及待想去瞧这妖孽魔头的眉眼,可还没来得及转头,一袭雪衣的青年已近至眼前,玉手发力扣紧她的喉咙,她几欲窒息,挥手反抗,却只是掀掉了那人特殊精致的面具,终于见到了那人的面貌。

容色艳丽,额间一点朱砂,红得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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