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跟在宋正行身边,有一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三哥,咱们今儿往塬上,紧紧手也要把那里的庄稼都收回来……俺给恁说,山外的镇子上,已经有流民进村偷羊了。”
宋正行没有开口,旁白的一个中年汉子开了口:“不是说只敢偷鸡吗,怎么还偷上羊了?那么大一只,可不是一个人能偷了去的。”
小九一听有人插话,立刻来了兴致,声音也拔高了两分,道:“谁说不是呢,那些人偷鸡偷鸭,见无人敢管,渐渐地可不壮了胆嘛。这会儿是偷羊,说不得过几日就是偷牛……”
“啧啧啧……偷牛啊……”旁边立刻有人惊得咋舌。
偷只鸡损失不大,不会影响一家人的生活,偷羊也还在承受范围之内,若是偷牛,那最少十两银子的耕牛,若是被人偷了,一家人的日子说不定都要过不下去了。
但宋正行想到的不是耕牛的价值,而是形势的恶化。能偷羊,能偷牛,那离着入户抢劫,乃至杀人夺命,还远么?
宋正行是入赘女婿,平日里话很少,一般都是听人说话的时候多,极少发表自己的意见。
此时,即便他心里有了些揣测加应对之法,却也没有作声,仍旧默默听着几个汉子漫无边际地聊着闲篇儿。
最近,流民之事是顶顶要紧的,汉子们也就不聊前村的寡妇后村的小媳妇儿,专注地聊着从各处听到的流民消息。这几位除了小九外,家里都是没有田地的,靠着四处帮工扛活儿度日,四邻八村地走动来往,消息倒是比一般村里人更灵透些。
一个四十多岁的黑瘦汉子吧嗒着旱烟,道:“昨儿,俺去镇上帮张大户收胡麻,说好了二十多亩胡麻,够俺们干上三天的,谁成想,一去到地头,地里的胡麻被祸祸了大半,二十多亩胡麻,统共就剩下六七亩的样子……唉,恁是没看见那模样儿,张大户那么深沉稳重的人儿当场那眼泪珠子就滚下来了。”
“镇上都闹得这么厉害了?”有人惊叫出声。
黑瘦汉子有点儿不满地瞅一眼,道:“也就是咱们这隔着山,那些流民进来不易,要不然,恁就知道厉害了。”
刚刚惊讶的人连忙道:“三哥,三哥,莫怪哈,俺不是不信恁,实在是没想到,流民这么快,就到跟前了……”
旁边年纪最大的老汉叹气:“唉,这人饿狠了,不说比野狗,比那漫天的飞蝗也不差啥嘞,大家伙儿回到村里,还是跟村里人说说,大家伙儿都警醒防备着些吧。唉,那些人偷摸点儿不过是为了活命,也还罢了,就怕乱起来……”
其他人也还罢了,宋正行的心却渐渐揪起来。他是亲身经历过逃难,做过流民的,又正经读过几年书,史书也颇读过几本,知道的事儿多一些,这样的灾年,遍地流民,怕的不是偷摸,怕的是乱啊。
真乱起来,那可就不是损失点儿粮食、丢几只鸡一头羊的事儿了,那乱民就如洪水烈火,冲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破人亡,一片焦土啊!
他暗暗做了决定,不能窝在这山村里等着,他要去镇上乃至县城看看形势。若是形势不对,他还是早做打算,至少给妻儿谋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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