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来不及另寻他法,只得硬着头皮上,大不了被揭穿了也来个抵死不承认。皇帝居中正襟危坐,萧绰、韩德让偶坐在侧,耶律休哥、陆银雪夫妇俩握着彼此的手,端庄稳健地缓缓上前。二人虽衣着华丽贵气凌人,却只是叠戴了些琥珀与珊瑚,色调柔和内敛,毫无喧宾夺主的架势。一些将黄金手镯恨不得当套袖戴的契丹女贵族相形见绌,纷纷在桌子底下偷偷地摘掉几个去去老土俗气。率先落座的耶律斜轸看看他们,再看看自己与妻子浑身的黄金、水晶、珍珠、玛瑙,盛装直逼皇上、太后,既为自己的花里胡哨而惭愧,更因游走在礼制的边缘而畏惧。
虽说他是景宗皇帝最为信任的顾命大臣、太后的侄女婿,又联手韩德让夺了宗室亲王们的兵权巩固了幼主的帝位,还依契丹习俗在太后的见证下与皇帝互换弓箭鞍马结为朋友,但这些功绩、宠信与亲戚关系在不容染指的皇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斜轸本来只是贪图热闹、喜好炫彩,若是被太后看在心里,那么等待他的即将是猜忌、疏远与死亡。
这是萧绰与韩德让几年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陆银雪,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觉得于越大人的这位夫人很是眼熟,像是旧时相识。陆银雪也没有做好故人重逢的心理准备,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自己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应该能够学会淡忘,可当眼光交汇、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还是不知该以哪种身份代入萧绰才能勉强克制住情绪不让自己在御前失礼,此刻的燕燕在她的心中不是为了壮大契丹而殚精竭虑的太后,她是亦师亦友的救命恩人?还是爱而不得的受害者和因爱生恨的施暴者?
相比爱,有时候恨显得更深刻而专一。韩德让的剑眉骤然紧蹙旋即舒展,他与陆银雪同床共枕十余年,出于对休哥的敬重,也不敢草率定论。可一个妒恨她的、善弹琵琶的女乐官在王帐角落幽黄的烛火下一眼便断定她就是李纾!哪怕陆银雪已涂脂抹粉、改头换面,哪怕休哥早已把一具与陆银雪体型相仿的女尸埋入坟墓将一切做得天衣无缝让别有用心之人掘了个“空”……
从御侍宣纸到休哥领旨不过台上一分钟,可对陆银雪来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十年,渐行渐远的往事一朝历历在目,近在咫尺的距离又难以掩藏马脚。终于结束了,陆银雪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和休哥一同入席并肩而坐,可能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韩德让和萧绰有意无意地多看自己两眼,第六感也告诉她,似乎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目光如芒刺在背。表面宠辱不惊,内心忐忑不安,这时,一个小插曲替她解了围。
众人举杯欢庆觥筹交错,萧绰望着这些忠心耿耿的能臣干将,甚是欣喜骄傲,从隆绪登基是诸王虎视眈眈各怀鬼胎,到现在南北两院自上而下君臣一心,总算可以告慰先帝的在天之灵了!酒香氤氲喝得尽兴之时,突然,景宗和渤海妃所生的长女耶律淑哥冲了进来搅了太后的兴致。
“君上、太后,臣自再婚以来,感情不睦,已相看两厌,不堪忍受酗酒癫狂,今请与萧神奴离婚,复嫁卢俊!”
休哥心想,先帝这个不受宠的庶女也是抱着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心豁出去了。母妃不受宠,先帝厌恶她,萧绰更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主,渤海妃和淑哥虽是先来,也被她这后到的所嫉恨,不但渤海妃没留下姓氏,连淑哥也没个公主封号,被匆匆嫁给了卢俊,这卢俊是在北汉亡国后归附契丹来的,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可囿于地位不高,只能当个闲差混混日子,结果二人婚姻还不和谐,三年前才离的婚,算起来,淑哥也是个被无情帝王家误了的可怜人!
“淑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岂由得你在殿上大闹!你这样子与泼妇何异!”萧绰强忍着愠怒毫不客气地说。
“臣知道,臣向于越宋国王赔礼,还请见谅,但正因萧神奴怙恶不悛,臣忍无可忍才搅扰御前的!”
“无妨!”休哥拱手道。
耶律淑哥从小便知自己不受宠,碍了萧绰的眼,无论自己如何温顺都是嫡母心中解不开的结。在此之前淑哥已三次上表请求离婚,均被太后置之不理,本就不被接纳,也不怕叛逆一场让太后更讨厌自己,事成了最要紧,颜面不重要,这么想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萧绰也看出耶律淑哥的决心了,为了稳住局面,只得下旨判二人离婚,淑哥与卢俊复婚,赐卢俊妻杜氏及杜氏所生二子死。萧绰的这通操作陆银雪太熟悉了,不由得为杜氏惋惜,分分合合都在公主的一句话,生生死死也只凭主上的一声令下。这是耶律淑哥近二十年来第一次为自己争取到胜利果实,她满意地领旨谢恩退下,原本欢乐热闹的宴席也随着她的离去落下了帷幕。
这年冬天的南京和乾亨四年的上京一样折胶堕指、雪虐风饕。千百年来饱受寒冬折磨的契丹人在皮草护体下也要靠肌肉颤动来取暖,可想而知南朝的宋人得有多难捱,两国的军士、百姓都认为这么冷的天不会再打仗了。契丹人躲在厚实却仍然漏风的毡帐里眼睁睁地看着牛羊牲畜成群地冻死,心疼欲绝,真是“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宋皇的北伐炽心也被这雪窖冰天凉了个透,对敌策略改为积极防御,命李继隆为防沧州都部署,杨重进为高阳关部署,刘廷让为瀛州兵马都部署,田重进为定州都部署,张齐贤知代州,分守边郡。赵光义这如意算牌打得是响,可他却不知道这一系列调兵遣将的秘密安排已经化为情报、呈在耶律休哥的书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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