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里派了人来许家,将太后出游点了许文茵随行的事说了。

魏氏当面不动如山,待给使一走,她反手便将茶蛊嗑在了案上。

旁边许三娘和许珩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许珩年纪小,只知道她娘因为这事不高兴了。许三娘却是明白的。

太后出游乃是年年惯例,但点许家女同行,可是这些年来头一回。

正巧就撞上给新帝立后的时期。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娘,这……”

魏氏道:“她人呢?”

“今早二姐屋里的泽兰来说过她身子不舒坦,如今也许还睡着呢。”

告病推脱也不是不行,但这回宫里来的人是大总管罗平,太后身边的红人。恐怕容不得许文茵不去。

想起方才罗平略带警告的眉眼,魏氏心里就来气。

旧姓早就跟只死蚂蚱差不多了,太后竟还不肯罢休,要让许家女进宫去当那傀儡新帝的皇后?

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反正绝不是好事。

“姨母。”

沈默正巧自屋外进来,作揖行礼。

“晚辈方才听说罗公公来了,可是这回太后娘娘出游的事?”

沈默这是明知故问,但他接下来说的话需要魏氏接这个话头。

魏氏一愣,想起这回太后点的人里沈默也在。虽说只是表兄妹,但总比许文茵一个人待在那行宫里强。

她遣走许三娘和许珩,让沈默在身边坐下,顿了顿,才道:“我知你是齐阁老爱徒,如今在宫中也需要多方应承,但茵娘——”

“姨母,放心吧。”沈默看她,“这回随行的人不少,宫中定是已有安排。但既然表妹也同去,晚辈自当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他说这话时,眼神直直与她对视,黝黑澄亮,其中看不见一丝虚假。

魏氏反倒怔了神。

沈默和许文茵虽说是表兄妹,可才见过区区几面。眼下他分明是需要为了仕途仰仗太后的时候。

她忽然起了点别的心思,“默儿……你觉得茵娘如何?”

“如何?”沈默敛敛眸,几乎没作思索,“茵表妹貌婉心娴,慧心如兰,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那……你可愿让她做你沈家妇?”

这话说得太突然,沈默倏地一愣,抬起头。魏氏正定定看着他。

立后之事重中之重,太后就是有意那也得等到从行宫回来之后了。在那之前,只要许文茵订亲,哪怕是太后也拦不了。

“你可愿意?”她问。

沈默没立即回话。

眼前浮现出她那日如月牙般弯弯的双眸,隔着雨帘传来的细软嗓音。

他自然愿意。

也知道魏氏此举是为了许文茵。

深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新帝如同傀儡,他的皇后,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可如今自己身负阁老的嘱托,若擅自应下,只怕会将她卷进这场旋涡之中。

沉默须臾,他终是低下头去:“请容晚辈……再想想。”

出了主屋,迈上游廊,外头飘起了细雨,隔着袅袅雨帘,他听见不远处的花苑中传来女子的笑声。

他走进去,看见春藤棚架下的凉亭内坐着一个女子,石案上摆着白瓷茶具,熟盂内水气朦胧,能嗅到几分隐隐茶香。

他本正静静凝视,许文茵的视线一移过来,沈默便如受惊的小兔,匆匆低下头去。隔着老远一段距离,抬手作揖,“不知表妹在此,唐突了。”

说着说着,白玉似的耳尖就红了。

许文茵自然瞧不见,看他就这么直愣愣立在雨里冲自己行礼,道:“外头下着雨,表兄不若过来喝杯茶再走。”

这下沈默不仅耳尖红了,脸也发烫。

魏氏方才说了那番话,如今他哪儿还敢接近她一分一毫,只得将头压得更低:“在下不敢。”

说到此处,一顿:“也不知……表妹可听说了这回行宫的事?”

许文茵点头。

方才许三娘跑来向她讨了杯茶,将这事说了。

沈默道:“此去行宫少则半月,表妹独自一人,定不如在家中来得自在。若是有何担忧……都可来与我说。”

层层雨帘中,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许文茵淡淡弯了眉眼:“多谢你,沈表兄。”

沈默不再多言,仓皇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他青蓝衣袍一角消失在墙后,许文茵才轻叹一声,将身子往毛茸茸暖和和的大氅里缩了缩。

今早起来,身上倒是不疼了,谁知转头就接到这么一个大好消息。

原来在梦里,太后这么早就起了立后的意思。怪不得这回会特意带上她。

等到了行宫后,她就会被人使计引去新帝寝殿。好在这位君王喜怒无常,又不近女色,太后才没能得手。

但若是和梦里一样,自己入宫恐怕也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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