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旋的枝叶逐渐落下。他踩着不软不硬的杂草,听见了植物裂开的“嘎吱”声——两个人都环抱不住的粗壮树身缓缓显出一个洞,露出一个棺椁。

棺椁旁坐着一个女性。

墨绿色的及腰长发披散着,零碎的几缕勾勒着妍丽的五官,映衬着翠绿的眸子——她完全没有使用“伪装”,原原本本地保留了最初的姿态,不肯融入人代。

鹤容对上她的目光。

这就是……

植物神?

……

植物神与嘉纳相似。

神代陨落前,他们都是人生赢家。不同的是,她只爱自己的家庭,只想经营好自己的生活。身为运气神的嘉纳,更沉迷“被大家喜爱”、“被大家需要”的状况。

亲人,爱人,孩子……

灾厄的利爪撕烂了她珍视的一切,摧毁了她的理智。火神受不了她疯疯癫癫的丑陋模样,亲手镇压了她。

二十年前,她才勉强消除了攻击性。

女人盯着鹤容的眼睛,混乱的思绪中闪过一个美好到让她骤然沉静下来的画面——

有谁,抓住了她的衣角。

那孩子很矮,很小。

头顶堪堪和她的腰持平,不得不一边揪着她的衣服,一边踮起脚,好奇地打量她手里的食材。

——“妈妈。”

男孩这么喊着,仰起了头。

他笑眯了眼,婴儿肥的腮帮子为他添了些稚嫩与可爱。那是双琥珀色的、无比纯澈的眼眸……跟他的父亲十分像。

一样的琥珀色。

……非常漂亮的琥珀色。

明明是刽子手派来的刀刃,却拥有如此干净的眸子……太滑稽了,太可笑了,太……恶心了。

——清醒的时光转瞬即逝。

植物神停滞于原地,陷入迷惘。

没有法则的干扰,房间内恢复了平静。五彩缤纷的花朵不再摇曳,碎成一节节的藤蔓掉入草丛,点缀了那抹单薄的青色。

树影静止,枝叶沉寂。

植物神踏出树洞,接近鹤容。

她表情恍惚地伸出手,轻轻地触碰少年那颤动的睫毛,指尖刮过他的眼尾,在下眼睑处流连。

……琥珀色的。

如天空一般明澈,如湖水一般清透,如鸟啼一般生机勃勃……这种璀璨的琥珀色,清空了她混沌的大脑,抚平了她的心扉。

“我最重要的……”

女人无意识地呢喃。

她捧着鹤容的脸,满心怀念地、叹息似地贴近一步,把下颚搭在少年的肩膀上,墨绿的发丝与鹤容的黑发交缠。

“再叫我一次,好吗?”

神明垂下眼帘,眸光浑噩。

——“叫‘妈妈’。”

“好吗?”

……

鹤容是个迟钝的人。

迟钝如他,都察觉出了植物神的怪异之处:他根本不是她的孩子,应该是认错了吧。

“抱歉,我……”

少年感受着肩膀处的湿热,怔住。

“泥泥,泥泥——”

神明的语调变得柔软,透着哀求,流露出浓稠的爱意:“……再叫我一声,好吗?”

“我最重要的宝物……”

“我最重要的——”

鹤容抿起唇,望着树洞中的棺椁。棺椁有些陈旧,但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每天擦拭,防止它积灰。

温热的泪珠打湿了他的肩膀。

——“植物神名为深林。”

他来之前,尽心尽力地给他科普的疏宜年托着腮,不紧不慢地补充:“可她疯了之后,就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只记得家人的。想唤醒她的话,喊‘泥泥’更有效。”

……

我不是泥泥。

不是你的家人,不是你的宝物。

鹤容忽视了神明的泪水,五味陈杂地回抱住她,温柔地抚过她的长发,给予她无声的慰藉。

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吗?

不否认,亦不承认。

相当于放任植物神做梦。

假设现实过于残酷,做一个比较长久、更加圆满的梦……是不是无可厚非的?

少年想不到答案。

……

疏宜年焦急地等在门外,雀以惜故作冷淡地倚着墙壁,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门板,再快速收回。

世界是唯一面不改色的人。

房间的隔音效果对他没用。

他听完深林和小监督的互动,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然后拉开一个虚拟屏幕,梳理了人物关系。

……只差战神了。

就算没有预知未来,他也可以推断出,等接触过战神、处理完水神的反噬……鹤容便正式步入了棋局。

公良闻挥散屏幕,看着长鸣。

越发灼热的灵魂之火倒映进他的瞳孔。

……

女孩仍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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