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辆长途客车行驶在柏油路上。
今夜的天色越发暗沉,几乎看不到丁点星光,车前的两只车灯明亮耀眼,狠狠的扯开了眼前浓重到几乎化不开的夜色。
玄翊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额头抵着窗玻璃,脑袋随着车辆颠簸一晃一晃的,感觉略有些疲惫。
这辆客车上的乘客并不算多,大多数人都选择坐在比较靠前的座位上,此时的车厢后半截,除了玄翊之外,就只有一个恹恹欲睡的年轻母亲,怀抱着孩子坐在他前座的位置上。
车上绝大部分人已经睡着,除了玄翊和开车的司机外,还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还醒着。
两个女孩此时正将脑袋靠在一起,一人带着一个耳机,津津有味的看着手机里的综艺节目,偶尔小声讨论一句节目里哪位明星最帅。
有时候正讨论着,那两个女孩还会偷偷转过头,悄悄瞄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玄翊。
玄翊身姿修长,仪容清俊,气质温和清雅,混在人群中着实出挑,这才惹得别人不由自主的多看几眼。
只是这两个女孩在偷瞄之后,心里面又不由得暗自嘀咕一句。
难得遇见一个出挑的小帅哥,怎么上车之后手里面一直拎着一口蛇皮袋不放?这口袋子也太土了点。
此时的玄翊并不知道别人正在心里面怎么嘀咕自己。
安安静静坐的久了,身体略有些不适,他不由得掐了掐眉心,刚想要抬手揉一下紧绷的肩膀,却突然神情一凛,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眼角余光扫过,外面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径直往车尾的方向去了。
再仔细望去,就只见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玄翊却没有放松神情,只是微微抬眸,明澈的眸子亮若辰星,眉峰微聚,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扫视着车厢内部。
车厢内依然是一片安静,大多数人七扭八歪的倒在座椅上入眠,除了车尾那两个年轻女孩偶尔的窃窃私语外,就只有前方司机在开车时,自娱自乐哼着的走调小曲儿。
“哇啊——”
突然,一声尖锐刺耳的啼哭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宁静,顿时惊醒无数睡着的乘客。
那个年轻母亲怀里的孩子,原本睡得好好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惊醒,拼命哭嚎着,一声接着一声不停,一张圆圆的小脸儿此时已经涨得通红,好似很痛苦一般。
年轻的母亲被自己儿子的哭声惊得一个激灵,早早地就从睡梦中醒来,此时正抱着孩子,一遍又一遍小声哄着,却怎么也止不住孩子刺耳的啼哭声。
如此一来,所有想要入眠的乘客都睡不着了。
大多数被吵醒的乘客纷纷投过来谴责的目光,更有一个性格比较冲动的小伙子不满的大声嚷道:“谁家孩子,能不能好好管管?”
也有比较心软些的老年人,眼看那孩子啼哭不止,便热心的凑上去:“这孩子一直哭,是饿了还是该换尿布了,可能身上哪个地方不太舒服?”
年轻的母亲有些无所适从,她一边小声道歉,一边慌张的将自己的孩子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孩子的尿不湿还是干的,用车里好心人递过来的热水冲了奶粉,孩子也不吃,拿出几样平时最喜爱的玩具,孩子也不理睬,只是扯着嗓子哭喊,一边哭一边挥舞着自己白胖的短胳膊。
年轻母亲彻底没了办法,面对着儿子的哭闹和同车人的指责,她自己也快被这个小家伙给急出眼泪来。
但是几经打量之下,身为一个母亲的细心,终于还是让她在自己儿子身上发现了一点不同以往的情况。
孩子年纪太小,还不会说话,也无法用其它方式清晰的表达,但是小家伙在哭闹的时候,却是一直在拼命的蹬腿,仿佛要把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腿上蹬下来。
尤其是左边那条腿,看起来竟然微微有些抽搐,显然是孩子在感到疼痛之后,身体本能作出的反应。
孩子的左腿受伤了?
母亲用手托着孩子的左腿,翻来覆去的检查寻找许久,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孩子的啼哭声却越来越刺耳,甚至已经哭到声音沙哑,一边哭一边惊恐的瞪圆了眼睛,低头看向自己左腿的脚踝处。
“够了!”
显然车厢里的乘客对于孩子啼哭声的容忍度也是越来越低,方才那个大声抱怨的小伙子再也忍受不了,霍然起身,向着车厢后座怒吼道:“熊孩子还哭个没完了,能不能让人歇会儿!”
这小伙子长得又高又壮,显然不是一个单身母亲能够招惹的,而自己这边打扰到别人又确实理亏,年轻母亲手足无措,只能搂着还不会说话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向全车人道歉。
那年轻小伙子还待继续发作,刚才看剧的其中一个女孩见年轻母亲可怜,心里有点不忍,于是便开口劝了一句:“这孩子太小了,估计都还听不懂话,应该也没法管。”
她的同伴也担心独身母亲被人为难,附和着劝道:“要是大一点的小孩哭闹,家长还能制止,但这小孩就这么大点,应该都没长牙,也算不上什么熊孩子。”
熊孩子还能管能骂,但是一个还在吃奶的婴儿,什么也不知道,你就算打他骂他,也只能让这个婴儿哭得更厉害。
这道理车上大多人都懂,所以乘客们再生气,也不至于把人家给赶下车,更不能三更半夜把一对母子给扔在荒郊野岭上。
但是那个开口抱怨的小伙子显然是个冲动性子,之前被小孩的哭声吵醒已经让他心烦意乱,此时眼见两个年轻的小丫头片子也来反驳他,顿时暴脾气就上来了,从自己的座位上猛地起身就冲向后车厢。
“被吵醒的人又不是你们俩,这小孩也不是你们俩生的,没你俩的事你们插什么嘴……”
小伙子气势汹汹,一副想要跟人好好理论一番的模样。
被他这副人高马大的模样吓到,两个年轻女孩顿时噤若寒蝉,互相挤在一起不敢说话,年轻母亲也是紧紧抱着自己啼哭的孩子,不敢动了。
在前面开车的司机察觉到车厢内紧张的气氛,但是开夜车最忌讳在驾驶时分散注意力,此时司机也抽不开身去解决乘客间的矛盾,只能勉强分出一丝心神回头呵止了一声:“都别吵了,别吵!”
显然,司机这点劝架起不了什么作用。
冲动小伙子眼看就要走到两个年轻女孩的身边,眼前却突然站了一个人,堵在座位之间的过道上,将他挡住了。
他想也没想,伸手往那人肩膀上狠狠一推:“起开。”
话音未落,他伸出去推人的那只手腕陡然间被扼住,一时间他竟是怎么也甩不开。
玄翊挡在两个女孩和年轻母亲的前面,清俊的眉目间流露出一丝无奈,好言劝道:“兄弟,人家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你也不用这么冲动。”
“冲动你麻……嘶!”小伙子一边挣扎一边还想骂上几句,被捏着的手腕却是疼得受不住,忍不住抱着手腕当场倒抽一口冷气。
挡在他眼前的这个小白脸,虽然个子高,但是体型削瘦修长,比不上他的身形魁梧,以前他是绝对瞧不上这种没什么战斗力的家伙。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这个好似小白脸的家伙,却单单只是凭着一只手,便犹如铁钳一般牢牢地扼住了他的手腕,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挣不脱。
别的不说,眼前这个小白脸手上的这份力道,就绝对胜过他许多。
这么一想,小伙子虽然心里面还不服气,但还是忍不住怂了三分,嘴里面一边小声骂骂咧咧,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
玄翊一见他有了退意,便自然的松开了手掌。
小伙子捂着自己青了一块的手腕,心里暗骂了一句,气冲冲的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客车却猛的一个摇晃。
司机突然踩了刹车。
小伙子一个没站稳,顿时被甩了个跟头,脑袋重重的磕在座位上,他顿时恼了,狼狈的爬起来,大声道:“怎么回事?”
同样差点被甩飞的几个乘客,一起在大声抱怨着司机。
但是正在驾驶位的司机,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人们的抱怨,在猛踩刹车之后,就像是见了鬼似的,脸色苍白,双手发抖,打开车门就猛地冲了下去,跑到车前发疯似的找着什么东西,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车内的众人莫名其妙看着大开的车门。
“神经病呀!”好不容易爬起来的小伙子再次抱怨道。
车厢里抱怨声沸起,夹杂着嘶哑的孩童哭嚎,在寂静漆黑的荒野中,显得颇有几分凄凉诡异。
只有玄翊眼睫一颤,目光敏锐的盯着众人脚下的车厢底部。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在众人的脚下……蠕动。
那种隔着鞋子都能感觉到的黏腻感。
不过是从老家回来时恰巧搭了一辆长途客车,也能遇上点这种东西,他今年这运道……
玄翊微微皱了皱眉,无奈的摇摇头,脚步轻缓的走到年轻母亲的身边,墨色的眼眸看向那个还在哭泣的孩子。
“谢谢。”年轻母亲为他刚才的行为小声说着感激。
他摇摇头,示意对方无需道谢,只是弯下腰,伸出两指轻轻搭在孩子的额头上。
从刚才起就一直哭得声音沙哑的孩子,竟然慢慢止住了嚎啕的哭声,只是噙着满眼的泪珠,一下一下抽噎着,原本痛苦的表情竟是慢慢平缓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觉得好受了许多。
“哎呀,这是什么法子,这么有用!”孩子的母亲惊喜的叫道。
可是面对这个逐渐安静下来的孩童,玄翊的眉头却渐渐皱起。
阳虚,阴旺,神魂不稳。
十二周岁之前的小孩,比起成年人来魂魄本就脆弱不稳,容易被妖鬼之物影响,眼下这个孩子明显都还未满周岁,一双眼睛最是干净,更容易看见一些肮脏东西。
他沉吟了一下,然后将自己抵在孩子额头上的两根手指拿开。
果不其然,他的手指刚刚移开,原本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竟然瞬间哭嚎出声,声音凄厉至极。
孩子那双原本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开,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左腿,像是想要努力诉说着什么,短胖的手臂径直指向同一个方向。
就是那里。
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玄翊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向掌心曲起,其余三指竖直,掐了一个道指手印诀,探向孩子左脚的脚踝。
空气中传来一声常人听不见的小小哀嚎,扯在孩子脚踝上的东西触感滑腻黏稠,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为他的道指所摄,竟是挣扎着想要逃走。
玄翊眼见它想要逃走,反手一捞,入手只觉得一片黏腻,感觉其形状,竟是一块支离破碎的人手残肢。
只可惜他这趟刚从老家回来,此时身边既无趁手的法器,又无符纸咒术,一时小瞧了那东西,竟是被那只残手从指缝间溜走了。
玄翊动了动手指,将残留在手指上的那份粘腻感甩掉,随后深吸一口气,默默的闭上眼睛,抬手用手掌掌心遮住自己的眼帘。
直到觉得自己眼前脉络一片清凉,他才放下自己的手掌,再次慢慢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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