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借了一盏灯笼提在手里,走在前面替他们照着道路,可越是往里走,谢云松和裴英的脸色就越差,一直走到道路尽头时,裴英忍不住骂了一句粗话。
牢房里头空无一人,从犯人到看守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连打斗的痕迹都不曾留下,又或者说打斗的痕迹被烧得干干净净,墙上那焦黑色的烧痕从门口一直侵袭到尽头,散发着一种古怪又独特的气味,叫人心里很不舒服。
叶一瑶走在最后,看得也最为细致,只见她伸手指了指一处墙面,道:“这里有字。”
那是用利器刻上的一个“聂”字,看上去是用了入木三分的力气,写得颇为从容,叶一瑶甚至能想象出孟柏脸上挂住的火焰般的狂热,这让她心里翻起一股近乎自责的不快来。
谢云松看见这个字时,脸上的不快远比她要浓烈,但他什么话也没说,只重重地“哼”了一声,便踩着这一片灰烬往外走。他大概是要进宫去向他父皇汇报今夜这一桩突如其来的火情,走得十分匆忙,裴英则去讨了牢里那些重犯的画像,要拿去御林军叫他们加强戒备尽快把人给抓回来,只留下一个裴清在靖武司帮忙,和一个叶一瑶在靖武司无所事事。
叶一瑶记得,靖武司里头关着的都是些待审待斩的朝廷重犯,多的是背了十几条人命的疯子。他们早早地被定了死刑,因此也不怕豁出命去。这样一群不要命的疯子如今正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徘徊,这个认知叫叶一瑶不寒而栗。
这个消息不能被散出去,却不可能不被散出去。
孟柏期待的,也许正是百姓们人心惶惶对朝廷失去信任的那一刻。
想到这里叶一瑶压根儿坐不住,于是和裴清打了个招呼便往靖武司外头走。这既然是她招惹来的人祸,她就得想尽法子去补救,所以她打算先将整个京城转一遍,至少先找出几个孟柏等人可能落脚的巢穴叫人盯住,再慢慢从长计议。
但孟柏怎么可能轻易叫她找到。
孟柏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那时叶一瑶正在一个小早点摊前头站着,准备去和卖面条的大娘唠两句嗑,问一问她今早出摊时有没有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可她才踏出一步,便听见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且沙哑的声音:“叶姑娘,早上好啊。”
叶一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向后挥出了一拳,却在拳头即将碰到孟柏的刹那停住了手,因为孟柏说:“我的新朋友们可都在看着呢。”
他的嗓音听上去像一条阴冷的毒蛇:“他们在牢里待得手都痒了。我倒是不介意你再把我捉回去,那也正好给他们一个机会大闹一场……这一大早的,路上的行人可真是多得很。”
叶一瑶道:“你是专程跑来威胁我的?”
孟柏拖长了声调:“那哪儿能啊——聂大小姐。”
他的声音听上去竟有些遗憾:“我却没料到你们聂家净出些没出息的玩意儿,一个两个都只想着去帮谢家卖命,我们请不动你们这三尊大佛,就只好想些旁门左道叫你们想想清楚,究竟怎么做才是合适的。”
叶一瑶没有答话,孟柏就自顾自说下去:“谁能晓得你们聂家都是些忘恩负义的软骨头呢?叶秋廷夫妇二人费心费力替你们聂家养孩子养了二十年,就养出这么两个不中用的玩意儿,我可真是为他们不值。”
他摇头叹息的样子倒像是真心实意的,叶一瑶偏了偏头,冷声道:“你就算说得再多,我和叶子昭也不会帮着你们起事,你们还不如趁早死了心,回去安安稳稳种田过日子。”
孟柏既然跟她撕破了脸,她也就懒得再拿敷衍“父母亲”的那一套话来敷衍他。孟柏约莫是料到了她会有此一言,因而笑道:“我总是有办法的。”
他慢条斯理地:“我若是散出言去,把你和聂昭的身份往外这么一说……那该多有意思。”
他道:“你们两位的身份虽是做了假,却经不起细查,只要谢家的狗腿子们往深处这么一挖……你以为你和聂昭真的有什么所谓的选择?”
叶一瑶冷眼看着他,他便摆了摆手,笑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我瞧着你和谢明璃关系颇为密切,不管怎么说,我也不能剪了主君的红线不是?”
叶一瑶未如他所料地露出恼怒来,这叫孟柏有些遗憾,但他很快打起精神来,道:“也到了我该告退的时候了。”
有他的威胁在先,叶一瑶不得不顾忌这一街百姓的安危,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柏漫不经心地走到她前面去,将一整个后背露在她的眼前,她却不敢动手。
孟柏的表演却还没结束。
他就像是才想起要说的话似的,忽然转了身,对她说道:“还没结束呢……聂瑶。”
那表情和她梦里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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