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璃的这点诧异只耗费了一个短暂而漫长的瞬间,而后叶一瑶听见她糯软的一声轻笑。

谢明璃道:“只是觉得新奇罢了。”

她避重就轻地:“京中贵女我从小见得就多,难得遇见个这么没规矩的,难免想逗着玩一玩。她愿意自己黏上来,我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不是?”

这话说得却很伤人。

屋里静了片刻,叶一瑶才听见谢云松把话题岔开,仿佛方才的对话并未发生过似的:“再过三月就是太后大寿,我愁那寿礼愁得头疼,你可有什么头绪?”

他并未拆穿谢明璃,谢明璃也就就坡下驴,替他出了三五个主意,谢云松一一应了,才道一声时候已晚早些歇息,又叫萧澜领了出去。

屋里彻底静下来,只有谢明璃走动时时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和翻阅书籍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叶一瑶窝在原地没有动。

她其实根本没把谢明璃说的放在心上。倘若你在心底憧憬一个人憧憬了十数年,就算弄不明白她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大致能猜到她不是什么样的人。

谢明璃不是那种会把别当作“奴才”的人。叶一瑶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她只是在蹲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就敲了敲窗框,熟练地翻了进去。谢明璃正捧着一本书站在书架前头,见她进来先是一愣,之后瞪大了眼,略有些紧张地:“你都听到了?”

谢明璃看上去颇有些做了坏事被撞破的慌乱,就像一只楚楚可怜六神无主连耳朵都耷拉下来的小白兔,反倒叫叶一瑶起了一些顺势作天作地的坏心,但她权衡再三,还是决定不拿这一件来逗弄谢明璃。

于是叶一瑶斟酌了用词,道:“我其实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你。”

她这话来得突然,听着像是正经表白的开场白,这叫谢明璃不知该如何招架,只好仍站在书架前头望着她,这样的对视倒叫叶一瑶心里泛起些难得的紧张来,于是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按着她心底的台本继续说道:“——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应该是你捡着萧澜的那天,我就在旁边巷子里坐着。”

她想说的话太多,在心里头堵了个挤挤挨挨,没一句能找着出路往外蹦的。叶一瑶在这些长长短短的句子里挑挑拣拣,始终挑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她干脆地跳过了其中啰啰嗦嗦的心路历程,直接说出了结论。

她说:“我知道你是在说谎。会在路上捡乞儿的小姑娘是不会把人当猴耍的。”

说完这句,叶一瑶偏头想了一想,补充道:“我觉着你也不像是过了十几年就变了本性的。”

感觉是一种无来由的东西,没有规律可循也没什么立足的依据,但叶一瑶相信自己的直觉,正如她相信谢明璃是一块纯洁而纯粹的白绢一样。

她在自己的内心小剧场里吵得有些久了,因此也没察觉出自己话语中的颠三倒四来,但谢明璃还是听明白了,于是她将手里那一本薄薄的册子塞回书架,背对着叶一瑶叹息道:“真想看看你小时候长什么样。”

叶一瑶回想了一下,笑道:“大概是个泥猴子——我小时候总不懂事,常跟私塾里那帮不读书的男孩子打架,每每滚了一身泥回去,还要被吊起来抽一顿。”

又道:“叶子昭从来不帮我说话,站在一边装得老成,心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打得好’。”

谢明璃显然很意外:“我以为你们兄妹俩关系很好。”

她把书放好了,又拉着叶一瑶一起坐到小榻上围住一张小案,再将案上那一小盘点心往叶一瑶的方向推了推,饶有兴味地:“我想听你讲一讲。”

叶一瑶投桃报李,将那一串藏好的糖葫芦递到谢明璃手里,才笑道:“你真的想听我和叶子昭那点破事儿?听点儿什么不比这个有意思。”

谢明璃眼里发着光似的亮,她咬了一口糖衣,心满意足地嚼了嚼,然后吐了吐舌头:“我想多听听民间的事儿。”

她说得坦然,没半点怨怼:“皇家不比寻常……进宫的次数多得很,说实话的机会却很少,跟皇兄说话还得多长三个心眼儿,怕叫旁人听去对彼此不利;我也在正阳街上走过几圈,却也不过是在马车里随便望一望,寻常人家是怎么过的,我也没半点头绪。”

谢明璃晃了晃手里那一串冰糖葫芦:“书里说的‘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我没见识过,寻常兄妹之间如何相处我也不晓得,没处去问也没法问。”

她的声音绵软极了,软得像一团棉花,甜得像一汪糖水,语尾带着一点撒娇似的恳求:“你能说给我听吗?”

——她是笼中鸟。

这句话无端闯进叶一瑶心里,叫她一时失了神,但她很快捡回了自个儿面上的那一点岌岌可危的自持,摸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给自己争取到了微不足道的措辞的时间。

然后她轻咳一声,道:“我和叶子昭之间,也算不上是寻常兄妹的相处……这么说吧,倘若明日萧澜去他跟前说要他给我收尸,他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摆一桌流水席请诸位街坊邻居吃个畅快,旁边还得专门雇人放炮庆祝。”

“至于寻常人家的兄妹,少有不互相帮衬着的,哪怕平日里嘴上骂得厉害,巴不得对方赶紧消失落得个眼里干净,若是妹妹被人欺负了,哥哥也少有不抄着扫帚出去找人算账的,若是哥哥被刁难了,妹妹也会插了腰当个泼妇骂一会儿街。”

叶一瑶编得绘声绘色,谢明璃也听得认真,间或还要发一句问:“所以你和叶公子究竟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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