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元生出身一个大家族。

他出生的时候大清还没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思想还有很大市场。

他父亲是旁支,他又是庶子。

詹元生从小不仅仅是不受宠,还经常被同族兄弟欺负。

从小,詹元生的父母就告诉他,好好读书是他们一家唯一的希望。

詹氏家族的族学很有些名堂,两百年间,出过一百多位举人,五十多个进士,甚至还出过一位榜眼,两个探花。

詹元生进了族学以后,也曾试过努力读书。

可他在八股文一道实在是不擅长。

回回考试垫底。

就连族学里的先生看到他,也忍不住频频摇头,甚至劝过詹元生的父母把他领回去,早点送去当个学徒,好歹以后能有个生计。

詹元生的父亲说什么也不肯,他们一家虽说在族里很是受欺负,吃的不好,穿的破旧,可好歹族里不曾少了他们的吃穿。

要是把詹元生送去当学徒,他们这一支就再也没有上升的可能。

在詹元生父亲的心里,依旧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老派思想。

詹元生不想读书,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直到有一天,詹家庄新开了一家商铺。

詹元生记得很清楚,那家商铺的老板是北方来的。

商铺的货架上堆满了来自北方的动物皮毛、山珍、桂花酒。

为了招徕顾客,商铺从老板到伙计全都站在门口,一手拿着果脯,一手拿着铜钱,吸引大人小孩过来围观。

庄里的很多小孩子都围在商铺周围,从商铺伙计的手里讨要些果脯、铜钱。

詹元生挤不进去,就只能站的远远的偷偷打量,暗自羡慕。

然后就有个商铺里的小孩子凑到詹元生身边,塞了一把果脯给他。

詹元生至今都还记得那些果脯的味道。

满满的香甜,一直都留在他的记忆里面,是他吃过最好的味道。

可那个小孩子是谁,詹元生却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是谁呢?他明明对我很重要的,我怎么就忘了呢”

多少次詹元生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那天的画面,记忆里的很多细节他都记得,唯独那个给他送过果脯的小孩子,他却始终记不清对方的模样。

直到现在,直到詹元生吃下林放烹制的一块陈皮鸡。

尘封记忆的一角被掀开。

淡忘的旧事重新回到脑海。

詹元生终于记起了那个小孩子的模样。

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女孩子,脸上带着点婴儿肥,扎着一根麻花辫,穿着大红袄,看起来又水灵,又喜庆。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詹元生。”

“咦?你也姓章啊?我叫章红秀,我可以叫你阿生吗?”

“不行!只有我娘可以这么叫我!我也不姓章,我姓詹!”

远处,庄里同族的小孩子远远的叫着詹元生的外号。

“木嘴生,空坎仔!木嘴生,空坎仔!”

“他们是在叫你吗?”

“才不是呢!”

詹元生涨红了脸,坚决不肯承认。

“那木嘴生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你好烦啊你!”

“好嘛,好嘛我不问了,这个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吃嘛!吃嘛!这些东西可好吃了呢,是我爹专门买给我的,别人都没有呢!”

“我不要唔唔”

章红秀往詹元生嘴里塞了一块饴糖,詹元生没躲过去,口水情不自禁的开始分泌。

“嘻嘻甜吗?”

“一般般!”

詹元生嘴上不肯承认,平时总是皱着的眉头却不自觉的展开。

“嘻嘻,那这个也给你吃,可甜可甜了呢”

那次之后,詹元生就和章红秀成了朋友。

不上课的时候,詹元生就偷偷跑来找章红秀玩耍。

章红秀并不是总有时间。

她是商铺掌柜的女儿,还要跟着父亲学着理账,学着如何做生意。

“红秀!红秀!我们去山上摘果子吧?”

“不去呢,父亲让我理的账本,我还没理出来呢!”

“红秀!红秀!地里的红薯熟了,我们去挖红薯去吧!”

“不去呢,父亲让我练算盘,我还没练好呢!”

“红秀!红”

“不去了啦,父亲说今天的货有些不对,我要帮着理货呢。”

“我帮你吧!”

“啊?真的吗?可是”

“真的,我帮你!”

詹元生读书写八股文没天赋,打算盘理账却是一把好手。

在章红秀看来仿佛天书一般的账本,詹元生花不到半个小时就理的清清楚楚。

“元生你好厉害啊!”

“元生,我要是有你这么有本事就好了,那我父亲就不会嫌弃我是个女孩子了!”

“元生元生,这个账该怎么算啊”

“元生”

詹元生从来没被人这么夸奖过,也从来没被人这么依赖过。

那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他原本以为,生活可以这么一直快乐下去。

却没想到,商铺突然就开垮了。

章红秀不得不跟随父亲离开。

临走的那天,章红秀哭着来找詹元生,“元生,我不想走。我想跟你在一起。你收留我好不好?我吃的不多的,一顿只吃一碗饭。我很能干的,你别看我算账笨,我干活很厉害的,我会洗衣服、会做饭、会种庄稼、会养猪,只要你收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记忆的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当时当时我是怎么回答她的来着?”詹元生端着陈皮鸡,皱着眉头,不停的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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