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李昆仑一个鲤鱼踏水,跃过龙门,“卫大人,你也有份?!”
女人刚落地,卫坤仪青丝被拂起几缕,她眼神冒火,架势堪比招招式式打在对方身上,可惜眼前人平淡无奇,一拳头砸进闷棉花去。
李昆仑没吃到便宜,却有人担心起来。
“李天师,这里是北狐厂,还请您让卫大人速谈阒州之事。”
说这话的是鹰城人,他们同长安交情不深,因此拉拢眼前的这个新大人显得尤其重要,李昆仑冷哼一声,并不作理。
卫坤仪解开文书,上头系得一根红绫带,像沈青昭喜欢戴的,她轻握它,道:“我们在解决麻烦,不是在挑升矛盾。”
此话一出,暗室冻如凛冬。众人闻言心领神会,三家确实手合脚不合,但就算如此,眼下比起救急九州之举这点小事又算什么?
李昆仑打量她,半阖起眸子,“那大人且说,您为何要替我徒弟解决习书这个麻烦?”
“青昭。”卫坤仪转身,她声音平静,却在之下藏得一分谨慎试探,“我们可算结友?”
满屋视线再度齐聚下来,沈青昭夹在二人中,神色稍懵,“你和她?”李昆仑怀疑地凑前,江风媚的食指点起书案,这可真有意思……望月台是见过的,四姑娘入住官邸的第一日就向卫大人奉媚衣裳,心思昭然若揭,短短几日就把她们交情加深了。
世道最怕妖女懂行,她那套见缝插针几乎没人能扛住。
但实际上沈青昭不堪窥探,蔫了下去道:“……算。”
“当真?”
李昆仑挑眉,沈青昭害怕她细问偃骨山的事,本想补上几句昨晚先有求情,可卫坤仪在前,她若这般否认,无异于视她们交情甚浅。
女子间本就心思细腻,思来想去,沈青昭只好摇了摇师父长袖,她软软糯糯,卖乖道:“自是真的,坤……仪帮我这一回忙,您就放我们一马罢,好不好?”
听罢李昆仑半怔,在众目睽睽间,她搂肩,对沈青昭贴耳低问:“你的信原来写得是真的?”
“嗯。”
沈青昭抑住赧色,勉强不露出马脚,那封信只写了柳生一事,并无后头发生的种种,李昆仑闻之,许久后,她无言拍了拍少女左肩。
“沈青昭。”
“师父。”
“莫自作多情了,”李昆仑晃头叹气,“还记得为师当初怎给你写信的?别重蹈覆辙。”
“师父,那是您知道的太少了。”沈青昭小声,李昆仑听见这耳熟辩解,顿时头也不回,石壁上野火横姿,描出一个孺子不教也的侧影。
“你们方才在说何事?”鹰城的人问。
李昆仑面不改色:“没什么,一个年轻易犯的笑话。”
她把沈青昭的心事彻底抛之脑后。
脚步远去,仿佛踩着面子铺路,沈青昭默不作声发誓,她日后定不再对谁多言此事,就在这时,听得耳旁轻响,回头一看,原来卫坤仪在卷动文轴。
她白袖流水,黑发瀑般散在腰际,在两色鲜明间,一根缠住掌心的薄红绫尤其突兀。
它没有缘由地,像条伤布似的,被卫坤仪随意挂在那儿,沈青昭心生不解,她为何会留下这个捆住文书的东西,莫不成她喜欢?不久,卫坤仪执卷走下去。
“打开吧。”
李昆仑双袖背后,眺望廊上数盏阴火。
众人打起精神,卫坤仪立在案前,她拇指淡淡地挑开下轴,这文卷一骨碌滚下来,露出长长的玄黄脉络,“这是——”满屋哗然,她把那东西高举,抖动之下,卷轴迅速收尾,并且在最后平平整整地降在数十人眼前。
它像一条龙,刚落脚于中原。
弯弯绕绕的长江勾勒纸上,正顺涌摆动,沈青昭感到一种无形的压闷,如同那日在竹台上高看牢狱。
这儿仿佛瑶池藏得千年不老的底细,不容细看。
动了半会儿,又停。
风平浪静后,才把真实面貌显现出来——
殷驰野年轻气盛,他一望即知,不由得以赞叹的口气说出三字:“堪舆图!”众人都打起精神,沈青昭倾身端详起来,这东西眼熟得很,她天下游历镇邪时对它是闭目即背,但有一处不同,那便是这图太大了,几乎超出中原的部分,探及西域沙漠,而中间又标得密密麻麻符纹,不解其意。
绿水郡县,荒芜人野。
每一条道都写满生命的轨迹。
“请诸位戴上。”卫坤仪道。
北狐厂的人奉来此物,只给了江风媚与殷掌门,那正是她如剑穗般系在柄上的白狐面具,沈青昭收回视线,能用得上这个的,必然是要借那堪比灵视的结界一用,可她并不需要。
果然,卫坤仪就侧眸:“二位用自己的眼睛就是。”
江风媚绑上面具后,摸上去,冰冰凉凉,无论是谁戴了这东西都赋上无情寒意,他们情绪被藏起来,四下张望,两位修道宗派的掌门与邪气显出不合来,遥遥看着,怪渗人的。
沈青昭思忖间,卫坤仪亦绑上它,她和其融为一体,把那份冷磨得很好,成了她自己的东西。
袖子放下来,刹那间,狐眸结界已出,红如血池。“还请细看。”她说。
江风媚与殷掌门头一次从此中打量世间,怪不得北狐厂被称为猎狐,原来……它的力量同灵视如出一辙!沈青昭亮得雪眸,她再靠近图上江山,这回才是原貌毕露,符纹溢出光彩,整张堪舆图闪烁着粉色、金色的细碎粉末,它在中原最多,在边界最远,云端之下殊途同归。
那被无形赋予梦般的色泽,游离于九天,不给地下的生灵一点喘息,少的地方,猛兽必然遭受残害,风沙盖过尸骨,勉强露出一角端倪。
千百符纹隐入山脉平流,扭扭曲曲。
这个景象对灵视之人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它就是——他们每天抬头都能窥见的龙气!
沈青昭想到了离开鹰城时,她曾经见到的那一排气如龙鳞,不禁也陷入了长思。
“怎么回事?东南深山处何时这么严峻了,竟然也只剩下一点龙气?”殷掌门吃惊道。
李昆仑走过来,“知道为何么?”
“还请天师赐教。”这个中年男子拱手客气。
“咱们镇邪师过去总以为,是地上的人心失守,才招致福气薄弱,但其实……”李昆仑慢慢踱至卫坤仪背后,“与他们无关。”
“您的意思是……”
殷掌门半信半疑,皇帝自打听信天士将军以来,龙气不曾好转,甚至有愈演愈差之势,这话真不是李昆仑在找借口?
江风媚也道:“天师不妨直言。”
“简单来说,龙气消失这事没有皇帝,没有藩王。”李昆仑转到卫坤仪旁侧,她敲了敲龙图前头,像立在黄河初始之山,云丛千万,一个字也丢得掷地有声——
“天地的事,与咱们人有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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