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伦跟在皇帝身后去了殿里,皇帝在从前丁太傅讲课的那位置上坐下。
赵伦继续跪在他面前,等候处置。
皇帝不急着开口,双眼打量着他,玉扳指轻轻敲击着书案,音色清越,寂静的殿内清晰可闻。
他越是沉着,越让赵伦内心不安。
直到一阵风又从门隙里吹进来,吹得衣袂响动,皇帝终于才开口:“你过来。”
赵伦跪着向前挪了一些,离皇帝近了一点。
皇帝弯曲中指叩了叩木案,对他说:“到案前来。”
赵伦挪到案前。
皇帝伸手一推,放在案上的东西便滑到赵伦眼皮底下。
赵伦定睛去看,乃是一堆卷起来的圣旨,疑惑地看看圣旨,又看看皇帝,斗胆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打开看看。”
赵伦颤着手将放在最上边的圣旨打开,见是先帝亲笔,内容则是改立玄箴为太子。还是不明白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却不敢再继续追问皇帝。
“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去朕身边服侍了。”
回宫的那天晚上,他便已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没有奢望过皇帝会原谅自己、继续留自己安然地在御前服侍。
“朕今日会对外宣称,你家里出了变故,朕准了你的假,你出宫回乡了。”
赵伦惊愕地看了眼皇帝,马上再次叩首谢恩。
皇帝神色肃穆:“你可别欢喜地太早,朕不是要放你出宫,方才也说了,给你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另有一件事情是要交给你去做的。”
“奴才明白。”
皇帝点了点头,这才开始解他心中疑惑:“朕见过你写的字,写的不错,很有几分先帝的气韵,自今日起,你便住在这里,每日看先帝的圣旨,钻研先帝的章法笔势,临摹他的字迹。”皇帝刻意咬重了临摹那两个字。
临摹?赵伦心中说不出的震惊,却不知皇帝究竟要干什么。
皇帝见他整张脸瞬间变了色,心想:原来不过是个孬种。昨夜逼问他要赐死他的时候也没见他有这样惨白的脸色,如今一听到临摹先帝的字迹,便吓破了胆儿。
“陛下恕罪,奴才斗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不要讲了。”皇帝截住他的话,站起了身,朝门外走。
“陛下——”赵伦急得扬声叫住他,劝道:“这万万不可!陛下要奴才上刀山下火海,奴才都心甘情愿,只是这件事情,乃是大逆不道,奴才——”
“你怕了?”
“奴才只是担心陛下,陛下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登基以来,百官赞誉,万民称颂,此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实在不必要——”
“朕不需要你担心,你只需要担心你自己便好了。”皇帝双手负在身后,回头,说得云淡风轻:“你可别忘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已经犯了不止一次,也不差这一次了。这种事情,也只有交给你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做,朕才放心。”
“奴才不答应!奴才是死不足惜,可陛下不能这样做!”
皇帝冷嗤:“你别以为你昨夜咬紧牙关一个字都不说朕就不知道你还有个亲妹妹在太尉府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只有一次,你有资格跟朕断价吗?”
一炷香过去,接替赵伦的新掌事李云福终于看见皇帝从文学馆内出来,自觉迎上前,皇帝使了个眼神,李云福入内道:“赵公公且在这里安心住下,咱家每日会亲自来给您送吃的,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跟咱家提。”话落退出殿外,将门落锁,回身去寻皇帝,皇帝顶着烈日站在桥上,望着桥下潺潺流淌的御沟出神。
李云福急忙上前,抬起衣袖去为皇帝遮蔽日光,却听皇帝念了句诗:“三月花飞若零雨,水声何处咽香红。”念罢又冲他笑问:“你听过这句吗?”
“奴才见识浅薄。”李云福摇头,望着他开怀的笑容,心里想着:陛下一笑,可真是近几日,太阳头一回打西边出来呢。陛下莫不是晒晕了晒糊涂了,眼下已是六月之末了,哪里是三月花飞?
皇帝却极有兴致地说道:“这原是写栎花的,朕却觉得拿来形容这里的海棠,也是极其应景的。”
李云福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皇帝开颜,自己跟着笑总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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