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木桌上蒙灰的牌位,谭盛礼眼角发涩,拿起祖宗的牌位,轻轻擦拭,从最后一排的老祖宗,到他自己,再到他的子孙,每个牌位都擦拭干净,摆放整齐,又找扫帚将祠堂里里外外清扫了遍。

吃过午饭,他再次来到祠堂,久经关闭的木门敞着,投进去几束光亮,微尘在光影里飞扬,他低头理好仪容,百感交集地顺光而入。

双腿弯曲,跪在供桌前的蒲团上,谭辰清跪过的蒲团,上边还残留着酒的味道,夹杂着鸡肉的嗖味,倏然,他双手撑地,额头贴着地面,重重地磕了3个响头,再多的誓言皆是虚妄,只愿列祖列宗泉下能安息,别惦记这些不肖子孙了。

不值得。

劝慰,忏悔,反省,待他走出祠堂时,太阳渐渐西斜了,谭佩珠抱着个婴儿,坐在树下轻声细语的说着话,手帕盖着婴儿的眼睛,只露出口鼻,斑驳的光落在她身上,莫名的温暖人心。

谭盛礼的眼神跟着柔和下来。

谭家没落,最亏欠的就是谭家的女人,他叹了口气,过去瞅了眼孩子,婴儿是谭辰清孙女,取名谭世柔,因着谭辰清不喜欢女孩,洗三没有办,家里添增人口是喜事,庆祝庆祝也好,不过孩子还小,等百日宴再办,他让谭佩珠告诉汪氏不用多想,生女孩谭家也欢喜。

谭佩珠懵懵懂懂的,不知听进去多少,逢屋里默写答题的谭振学唤他,谭盛礼进屋,这间屋子是书房,临窗有三张木桌,是谭辰清给三个儿子准备的,谭振学坐在中间排,谭盛礼过去,仔细阅读他的答题。

院试主考四门,贴经,墨义,诗文,杂文,谭振学勤学苦读,早已熟读四书五经,贴经和墨义应该没啥问题,至于杂文,读过政府公文照着中规中矩的写基本不会出乱子,难的是诗文,不过谭盛礼让他把诗文和杂文都默写下来,看看到底哪门没过。

谭振学的字灵动飘柔,有种江南女子的婉约感,不够苍劲有力,却别有番特色,给人的感觉干净舒服。

今年院试的诗文是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为题,听着像是春天的盛景,实则不然。

对谭盛礼而言,这道题目并没任何难度,看似写春景,实则指冬日雪景,谭振学没有答错方向,格律声韵勉强凑活,诗文虽平和,但在文风不盛的巴西郡算中上水平,谭盛礼又考察他贴经墨义等功课,俱没有问题。

谭盛礼皱眉,不该是这样啊。

谭振学有点怕他,看他坐在桌边,食指摩挲着桌面凝眉不言,不由得心头发紧,想到堂屋墙上多出的那根木棍,他沉吟许久,小声交代,“贴经墨义没过。”

说起来他也不知是何原因,看着考卷他就浑身冷得发抖,背过的文章通通记不住,握笔的手直冒冷汗,好多题都是不会的,贴经和墨义考得其差,倒是杂文和诗文轻松得多。

“贴经和墨义没过?”谭盛礼皱眉。

谭振学不敢含糊,老老实实把原因说了。

“前两次也是因为这个?”

谭振学悻悻地点头,这个原因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要不是他大哥的哭声太过凄厉,他不会说的,“父亲,是不是是不是”

“是什么?”谭盛礼问。

谭振学摇摇头,不说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想说是不是他被诅咒了,要不然怎么每次的遭遇都差不多,而且那种感觉很奇怪,拿着考卷什么都不会,走出考棚什么都会了,像被施了诅咒。

看他吞吞吐吐的,谭盛礼没个好气,“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遇事多反省,多从自身找原因。”

“是。”谭振学颔首,恭敬道。

谭盛礼哪儿会不知道谭振学的问题出在哪儿,追根究底,考试太过紧张所致,他曾做过两届会试监考官,见过无数因自身原因无缘殿试的,走着进抬着出的比比皆是,更有横着进竖着出的,考生承受力弱,遇到难题就手忙脚乱乱了阵脚,答题张冠李戴不知所云,更有紧张得心痛猝死的。

谭振学的情况不算严重,加以调整,考个秀才不难,不过谭盛礼不急于指点他,读太多的书德行不好又有什么用。

“既是贴经和墨义没过,之后再好好巩固,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是。”

谭振学的情况让谭盛礼稍微有所慰藉,总算有个上进治学的了,他看得出来,谭振学资质普通,靠的是勤奋刻苦。

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发愤图强胜过半途而废。

说到半途而废,他瞅了眼日头,快申时了,那位去河边洗衣服的人还不见回来,恐怕又躲哪儿偷懒去了?不是谭盛礼偏听偏信,谭振兴性格随父,阳奉阴违乃家常便饭,不好生管教又是个给列祖列宗蒙羞的人物。

他没有出门找人,只要他敢抱着盆脏衣服回来,有的是棍子等着他。

棍棒底下出孝子,武将嘴边常挂着的话,以前他不赞成,自从他过世后没几年,儿子做主变卖家产举家南迁,他就后悔没狠狠揍他们。

好在,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谭振兴,你家老祖宗的棍棒等着你的。

四更结束。

还剩下两更,下午九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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